沈古柯常去的酒楼只有那一家。
楚长明目标明确地抬脚往那边走,他用衣摆上的布把左手稍微系了系,不让血流出来,就继续走着了。
中途不经意间路过远归客所在的地盘,他以往这个时候都在那里讲着他似真似假的故事,然而因为战争,即使他的故事再怎么吸引人,也没有人敢舍下性命过来听了。所以,此时此刻,他双肘搭在栏杆上,撑着下巴不知道是在望向远方,还是看着星辰,楚长明路过,他从二楼向下望,声音里透着股无聊的味道。
“你去干什么?”
楚长明停住了脚步,便问他:“你有看到一个魔修吗?”
“哦,”远归客这时候倒是没有用黑布蒙住脸,但他站的位置很巧,脸上落下来一大块屋子的投影,浓黑色的,只是标明了他脸部的大致轮廓,眼睛和嘴唇都陷在阴影里,眼珠子奇异地透着一点玻璃珠一般的被月光极细地穿透的光。他发出两声笑,“没看到。”
楚长明点点头,准备走人。
又被叫住了,“楚长明,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对方的要求一气呵成,楚长明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他被这道声音绊住了脚步,不得不再次回头,耐心地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语气也显得不耐烦了些,只希望对方能听出他完全不想逗留的念头,“我没有什么故事。你无法从我身上得到卖座的故事。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问下一个路人。”
“怎么?”他扬高了声音问道,“你以为,每路过一个人,我都会这么问他吗?”
楚长明那句“不然呢”噎了下去,他已经解释完毕,得走了。
“你给我讲个故事。我告诉你那个魔尊的候选人在哪里。——他不在酒楼,你去了也是白去的。”
楚长明仰着脸回头看他,在那看不清脸的场景里,他明显感受到远归客投过来的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极具存在感,令他有些如芒在背。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如果远归客其实也是敌人,那就好比于敌人在暗他在明了,对他不利。楚长明于是耐心起来,跃跃欲试,如果对方对他的故事感兴趣了,岂不就是意味着他反客为主了?
楚长明说:“随便什么故事?——好。”
“有一个人,家里买了红色的画和绿色的竹,他见了就十分喜欢,他说:好漂亮的红竹子和绿颜色的画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远归客哼笑了一声,“这不是故事啊。”
楚长明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参与着回答了,这以后发生的事情,就是故事。——这是一个由你掌控的故事,难道还算不得好故事吗?”
“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了。”
远归客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似的伸出手指指了指一个方向,“魔尊的候选人,在那个方向,就是一个旅店里头。——楚长明,这不行啊,你怎么耍赖呀。”
“耍赖?”楚长明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顺着远归客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继续走着,现在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也不再怎么戒备,说话也不讲究了,随意地说:“我看你才是闲得无聊。如果要是你这么一个个盘问,能问出什么好故事,那才是奇了怪了。省省吧,换个方式,怎么样?”
远归客顿了顿,摸了摸下巴,“……说真的,我真没有那么无聊。”
楚长明不接这个话茬,等走了几步,忽然说,头也没回。
“魔尊的候选人?——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就不该叫我的名字。
而应该叫我,——凤兰的徒弟。”
夜风随之而来,捎来寒冷的意味。楚长明将远归客的沉默或是回答,拐了一个弯,丢在了身后。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柳树袅娜的枝条在大石壁上留下疏横的长而瘦的影,月光将溪水的波光华色流转之间映在沉寂的乌石上,淙淙的流水声由远及近。
脚下的路换成了鹅卵石的凹凸不平,眼前的景也随之一亮,在一间水榭之上,坐着一个伶仃的身影,身后是黑夜与白月,他躬着肩膀,一点也不怕冷似的坐在那里,正低着脑袋瞧着自己的手指。
楚长明记得,在云仙斋的那一日大雪,对方明明冷得都忙不迭钻进马车里。
他没有怎么靠近,但以沈古柯那种敏锐的感知能力,说不定早就发现了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楚长明也没有怎么放轻手脚,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路过一丛草地,与鞋面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在这种情景之下,想不被发现都难。
楚长明走到离沈古柯三米开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静静的。
一个没有解释。一个也没有问。
隔了一会儿。
沈古柯抬起脸,一双眼睛分外寂静地看着楚长明。
“沈古柯。我们。该走了。”
他声音很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