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3章 爱/恐惧/安全感(1 / 2)执念,以爱之名首页

啊,无所不在的恐惧。它来自何处,为什么一经出现便腐蚀一切,犹如一只蛀虫,把生命一点点蛀空?

看上去我无疑就是那种“正常人”,普通的正常的幸福的童年,衣食富足,父母双全——且算恩爱,一帆风顺地受教育、成长、长大、工作,离开家过自己的生活。没有吃过什么身体上的苦,也基本没有物质匮乏过,有自己喜欢也做得好的事情,爱好繁多,也从来不乏喜欢的人和追求者。这样大抵算幸福吧。

没有人会觉得我不幸福,如同当年那位心理学教授,认为我没可能会不幸福,只要遵从那些理性标准。

但人从不是理性的。非理性才是人类的标配。就如我明明知道,我的心底根本不该有一个黑洞,根本不该感受到缺爱、缺安全感,因为我压根就不缺爱。至于安全感,却,不知道,有点说不准。

三岁以前,作为父母的小公主,我充分享受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与爱意。父亲出门工作,母亲独自照顾我,他们的每一句言谈几乎都围绕我——我新发展出来的技能、新掌握的词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就是世界的中心,地球因我而转动,我的一声啼哭可以令天地失色。

之后,妹妹即将降生,母亲分身乏术,我被送去外公外婆家。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恨意,满满的恨意。为了阻止我夺门而出去追赶父母,外公关上门并插上了插销,插销很高,在我无论如何跳脚也够不到的地方。于是我疯了般抓住外公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是这只手阻挡了我的意志,我的愤怒与恨意深深嵌刻进去。之后是不断地乱踢乱叫,撕咬一切想要近前的人,完全是要拼命的架势,要凭一己蛮力冲破所有障碍和阻隔……

我想那大约是我暴戾的伊始。

尽管外公外婆对我极好,而且等妹妹稍大点我就被接了回去,但世界已然不同。爱和王国被分享,我已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流放而归的弃儿。尽管父母仍然给予许多爱,但痛苦的记忆已然烙下,被遗弃、不被爱的感觉已经深种。

甚至一度,是恨妹妹的,恨她的出生和存在,恨她分享了本该全部属于我的爱。

呵,“暗性”。如果世德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邪恶的孩童会怎样。

长大些以后我之所以对妹妹那样好,不清楚有多少因素是因为我是一个善良、充满爱心的姐姐,有多少是因为亲缘,我一直暗暗怀疑更多是因为歉疚。为自己曾经的不懂事、错误的认知。小时候我常欺负妹妹,用鬼怪之类的东西吓唬她,但从来不说“那儿有一个鬼”,而是说“你别怕哦,那边没有一个伸着长舌头翻白眼的吊死鬼,它也没有向我们这边飘过来”。妹妹越怕,我便越讲得绘声绘色。

嗯,我不只暴戾还邪恶。

后来我所有的爱情经历,不过是一再寻找爱,渴望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的失败史。

直到遇见世德。

甚至包括世德。毕竟,他不是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不是没有人爱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要离开,而是,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只要爱我就可以,还非得要符合我的理想。许多人不是不爱我,有时也不是他们主动要离开,是我,对他们不满,对这段关系不满,想要离开。即便一个曾经很满意也很爱的男人,最后也是我要离开。

唯独世德……

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入侵进来,窗帘被大力掀卷,拍在脸上。想要关窗,又觉憋闷,终是任它开着,耳畔听到客厅传来纸张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还有画框拍打墙壁的哐啷声。

随它们吧,我才刚刚明白一件要紧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找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却原来,是在找一个既令我满意又能不离不弃的爱人。或者毋宁说,在找一个我不愿舍弃、哭着喊着也要留在他身边的爱人,而他,当然也不能舍弃我。

天,这是一件多么困难之事。挑剔如我,一个男人要符合我的审美与价值观,必然优秀,不可能不优秀,然后他要对我死心塌地不离不弃。那么,我得优秀成什么样?

我没有玛丽苏情结,头脑也相当正常,有足够的理智认为:优秀的人不会喜欢他认为不够优秀的人,更不可能喜欢一无是处的人,除非他看重的优点正是“一无是处”本身。并且,我没有失足少女情结,并不要谁来打救、挽救,也不要一个远优秀于我的人来屈就、迁就。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才般配。

那么,假使遇到这样一个理想的人,我有没有本事让他留下,值不值得他不离不弃?

世德与我如此契合,却留不下他。

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高傲洒脱与无所谓的面具下,只是一个对分离有焦虑,对爱贪求无厌,无比恐惧被遗弃的人。有时之所以任性甚至“作”,不过是想试探那个人会不会走,会不会轻易就离开。如果会,何妨趁早。

所以习惯了在感到可能被拒前先去拒绝,在觉得可能被舍弃前先行离弃。或许会有错判和误判,但,这种事,宁杀错不放过,难道要等着再经历一次被遗弃拒绝的噩梦?当爱情眼看失去,最先挽回的当然是自尊。

据说坠入爱河是为了回到、复刻幼年最初时的幸福,弥补幼时曾有的缺憾。所以人们受着本能引导,一次次前赴后继去重新寻回失落的爱,寻找一个最终会感到幸福的理想存在……

然而现实却是,一次次的坠入爱河不过是引导我去寻找一个实质上令我不安的人,他会让我不快乐,重复一再想要逃避逃离的那种情感关系——距离、冷淡、忽视、沮丧和痛苦。仿佛像是我有着某种自虐倾向的心理冲动,一再一再被能够陪我重复痛苦模式的人所吸引。

“强迫性重复”,对,弗洛伊德说的。

想要掌控一个童年时无法掌控的情境,幻想自己这一次或许可以通过一个感觉里熟悉的人来扭转乾坤,重新书写剧情,抚平以前的创伤,所以才会一再选择那些带给自己同样感受之人……然而往往,不过是旧创伤一次次被重新打开……

世德令我以为这个魔咒已被终止、打破。曾经。

然后,一切又卷土重来。

他说,是我的暗性摧毁了一切。是如此不能接受我有任何缺点。但,什么叫缺点?不过是他不喜欢的一切罢了。现在为他所鞭笞的狭隘不宽容等种种,曾经也被他视为爱的表示,至多只是小气,而那时就连我的小气都是可爱的。

是我变了吗,还是他心态与观点的改变?

又可曾想过,这暗性何尝不是被他所激发。

此刻竟是我与世德分手以来最平静的时刻。

迷雾中的轮廓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拼图也逐渐拼凑,渐趋完整。面对事实我总是平静的。事实是坚硬的石头,人们不可能从事实中逃逸。能够对一块石头做什么呢,如果搬不动,那么绕道是明智的。所以凡事我才总要一个清楚明白,要知道真相。真相让过去尘埃落定,未来的可能性才能够显现出来。只有真相才能解放心灵。

世德一直都是一副强大模样,而我也如此粗心,所以才会错误地以为尽管他童年不十分幸福、缺少父母的关爱,但却是一个自我修复良好的人。以为他已经从过往的经历中走出来,不缺爱,没有痛苦和恐惧。然而今夜才真正看见他,才发现那个一直躲藏在强大盔甲里,一样会脆弱会恐惧的人。

所以同样喜欢灵性,我们却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