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如同孩童般斗气的话让灵风摇头,想说的很多话,又再次被她压下,罢了,早该是这个结局。
长公主转向安心,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吧。”
安心还未反应,韩阁老已经扑向长公主恳求道:“长公主,不可啊!你们若是这般斗气,这梁国该如何啊?先帝的教导你们忘记了吗?”
韩阁老又转头哀求安心:“王妃,不可……老臣恳求您。”说着,重重向安心磕下头。
韩阁老的阻拦让安心和梁帝都不解。
安心终是心软于这个古稀老人,她忍住杀意,对韩阁老道:“韩阁老是吧?我已经走到这个境地,你让我放弃不是太可笑了吗?你当我这般闹腾是吓唬人么?我读书不多,也听过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可你所忠的君王又如何呢?他残害亲生儿子,他蔑视百姓性命;他可是个明辨是非之君?他可是个爱戴子民之君?他可是勤政为国之君?这皇位无人能坐了吗?为何不能换人坐?”
安心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完,韩阁老却是渐渐领悟过来,他盯着安心的面容叹息道:“原来殿下说的那人是你。”
韩阁老瞬间明白了很多。
“周家守护西北百年,武英将军之后怎会是乱臣贼子?你与五殿下结成连理,他那样的男儿,他的妻子又岂会对国不忠?可你想做的事还是不可,殿下为皇上所生,为长公主所养,你想的复仇没那么简单,你若对皇上动手,长公主也随之而死,他们都死后你可想过这梁国会如何?殿下为国竭心尽力,你可想看到他守护的梁国由此动乱吗?”
其他的都不足以触动安心,让她触动的还是韩阁老最想让她注意的重点,“什么意思?长公主为何会随之而死?”
安心朝长公主看去,又朝梁帝看去,梁帝脸上亦是不解,而长公主面无表情,她垂眸站着,静静听着韩阁老的话。
安心大步走向长公主,拉过她的手探了下她的脉,顿时脸上浮出震惊之色,再次望向长公主和梁帝,她的许多疑问,有些解了,有些还没有。
“是先帝做的?”
原来不止梁帝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先帝也会。
皇家……
这就是权势的代价吗?
安心傻傻地笑了下,她的身子终是无力软了下来,泪水渐渐模糊她的眼,她盯着台上的梁帝,哭得伤心欲绝,心里的恨意不自觉已被无措替代。
长公主蹲在她身侧,望着安心心疼又无奈,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安心的头,“好孩子,是姨母的错。”
长公主强压下情绪,看向台上一脸不解的梁帝,这么多年的旧账也该在今日算清楚了。
她把衣袖折起,露出的小臂上有一条明显的红线,对梁帝道:“皇弟的手臂上有一颗红痣是吧?你可知这是什么吗?你现在明白为何我多年不动了吗?你这么多年都想要杀我,可你却不知道你若是杀了我,你也会死,可笑吗?”
灵风的话让梁帝亦是震惊,从他的反应就知道灵风说的没错。
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下,将往事和盘托出。
“你该知道在父皇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个梁国更重要,我们也一样。文和二十三年,我于东海与倭国一战中负伤,从此不能生育,父皇得知后想的却是我即便登位,后来也只能传位于你的孩子,而我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帝,如何能让梁国上下臣服,你又是头一个不安分的主儿,我们两人免不了自相残杀,梁国会因为我们的争斗再次陷入动乱,他那时候其实已经想好直接传位于你了。可你做了什么?你去青州强娶荣熙同,又在荣家的支持下,用漫天言论逼迫父皇传位给你,父皇岂会受人胁迫?你不知道你本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皇权,是你的这个动作,才让父皇下决心三分皇权,而你得到了皇位,”
她拔下头上一支朱钗,放在地上那幅写着‘熠’字的画上,像是象征着宫熠赢得一子。
“父皇明白你性情扭曲,不勤于政,为了这梁国,也为了保全我,他将兵权留给我,但同时怕我不服,又给我喂下这蛊,让我守护你,我们两人生死与共。”
她又拔下头上一只玉簪,放在地上那幅写着‘濯’字的画上。
“但这怎么能够呢?我怎么可能如他所愿?我为这个位子付出了多少?而你,只会醉心于风雅之物,这个位子为何要给你?同归于尽也不足以消解我的恨!所以为了补偿,父皇又给了我指定皇储的权利,同时,他还看出了我那龌龊的心思,他用周芇威胁我,他在西北军中安插了他的人,若是我有异心,那周芇也会死。”
长公主这话让安心再次震惊,她忘记了流泪,木愣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面色哀伤,再往她的名字上添了一件首饰。
怪不得,长公主会挂她母亲的画像,怪不得长公主初见时会那样看着她,长公主竟然喜欢她母亲?
原来这就是她这么多年孑然一身的原因。
原来这就是她说拼搏半生得来的枷锁。
原来是权术制衡。
原来是生死不能。
“后来周芇战死,我觉得我终于能解脱了,但锐儿又来了……
荣熙同多次恳求我照拂他,我都没有心软,可锐儿他知道我的痛苦,他当时还那么小,他小小的手牵着我,他对我说‘姑母,您不要难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时我和他都失去了心里最重要的人,却是一个稚子比我看得更明白……
我想着我还有一个权力,或许我可以好好培养他,可我还是恨荣熙同,因为我的犹豫让他中了蛊,我这才把他接出宫,我们两人开始相依为命。”
长公主说到这儿时已经泪眼婆娑,却哽咽着继续说下去。
她转向安心道:“但是自从你也来到我身边后,我就没有勇气去死了,我给了他机会去做他想做的事,可我又想再多看你们几年……你们的母亲都是曾经我最亲近的人,缘分又让你们来到我身边,她们看不到了,我想替她们多看你们几眼,直到你们成婚,生子,所以我回来阻止了他。”
“对不起心心,是我错了,我贪生怕死,才会发生现在的事。”
安心此刻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长公主的歉意。
这么多痛苦加在她身上,她却无人诉说。
她从出生起就准备要做帝王,拼搏半生付出多少心血,仅仅是无法生育,先帝便把那个位置给了别人,她该多难过呀?
她痴恋她母亲多年,可她母亲至死也不知她的情意,她亲眼看着她母亲成婚生子,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她看着她尽心培养的继承人被残害成那样,辜负故友所托,她难道不心痛吗?
她一生是那么坎坷,她却什么都得不到,她没做错什么,她也没有亏欠宫锐什么,安心如何能怪她?
安心哭得比长公主还厉害,她拥住长公主,恨意和痛苦交织,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她只有哭。
长公主强撑着安慰安心道:“不要哭,这俗世不会善待任何人,一国之君也好,高贵的长公主也好,我们谁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