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她飘过,象梦一样的(1 / 1)绵绵诗魂首页

192X年,我二(戴望舒)

虾米小弟的钟既然转到了我这里。就我来说几句吧。

我也得自我介绍一下。当今这个时代,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我,虽然认得我的人在不断地增加。

我叫戴望舒。我比本小说里的另一个我“我一”志摩小八岁,生于世纪之初。我生在西湖畔的人间天堂杭州,志摩生在海宁,可以说是邻居,不算太近,但肯定不远。我的家境是不错的,所以父亲可以先后把我送入学费昂贵的鹾务小学和宗文中学。宗文中学的校长是古板的复古派,禁止学生读小说,更禁止西方现代派文学,全部的中文课都是用文言上的。我从写格律诗开始,却渴望了解世界,了解最新的世界文学,尤其是法国的现代派。可以说,是古板的学校禁出了我的兴趣,禁出了我终身的依傍。

我跟诗人出版家施蛰存是同学,一生的好友。进入大学后,还跟女作家丁玲为伍过。跟许多江浙文人一样,我是在上海发展的。我上的大学先是“南黄浦,北上大”一说里的上海大学,说是全国最革命的大学。管学校的瞿秋白、邓中夏都是中共的,且是领导级的,张太雷、恽代英、任弼时等教师也都是中共中坚。当然,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身份。

因为太红,上大被关闭了。因为被红色感染,也会红起来,之间我甚至进过监狱,出了监狱后还被通缉。然后我转入了震旦大学,中国第一所大学。由于我爱法国现代文学,我便选择了法语为专业。那时我开始写现代诗了。一发而不可收拾。

志摩去世后,我被称为他的衣钵传人,很快被捧上了中国现代诗盟主的位置。捧我的首先是蛰存,但他说他不是胡捧的,甚至不是捧,甚至只是顺手推了一把。别人也几乎没有异议,甚至也都跟着这么说。

我的经历是苦得很的,在法国读书被开除学籍,在中国进过两次监狱,丢过三位妻子,甚至被称为民国绿帽王。我的文字经常有“甚至”二字,因为我的甚至真的很多,太多。包括我的相貌。有诗友把我活脱脱写成了《水浒传》里的李逵:皮肤黝黑,五官端正,个子高大,身体强壮。年轻时,我更是为自己的相貌愁苦,甚至有些自卑。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留下了斑点,虽然颜色很淡,却长期受到嘲笑,甚至被看不起。其实,放到几十年后的我四我五的时代,这东西跟二八芳龄的女孩子脸上被称为雀斑的东西差不多的,在没有肤色或者说肤色透明的西方女孩子脸上长着甚至被视为迷人。但那时候可不行,尤其长在男人的脸上。轻则被说成装饰趣味,重则被直呼为麻子。

有人说我更象李逵,不象诗人。可我偏偏是了,而且被奉为那时最大的诗人之一。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似乎重新又在回到这个位置上去,甚至是一直到今天为止的最大,更甚至“之一”二字也有被删除掉的趋势。

外传到此为止。言归正传。

我从死亡里回来,无论是志摩的真死,还是我的假死,反正我是回来了。回来后的我,先是把蛰存看成了梁思成,继而把绛年叫成了雨巷。

我把绛年叫成雨巷,因为我真的看到她就会想到我的成名诗《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就是因为她,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写下了这首几乎不朽了的小诗《雨巷》,我也从此被称为雨巷诗人。

十七芳龄的她,忽然地就在我面前绽放开来了,开得是那么幽怨。也许幽怨的不是她,是那连绵的雨,那古意盎然的小巷,是那小巷里裹着我,浸泡着我的味道。那是在松江乡下的小镇仓城县府路(后改名云间路)20号俞姓房子里,那些天,我为了避难住在了蛰存在那里的住所。蛰存的爸爸是开厂子的,颇有些钱,他家那房子也是宽敞的,有许多房间。在一间里,就住着她,跟我的房间是对门,中间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正是开放着丁香。

以前我也见过绛年的,在杭州。可她那时还是含苞的,含得那么不起眼。可我现在,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她也正好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丁香,不是院子里的丁香,而是那门里出来的,我觉得我不是闻到那味道,而是看到的,当然也闻到了的,用现代的话说,那是一种立体的感官体验。那味道是淡淡的,悠长的,但就是那味。她对我笑笑,甚至叫了我一声望舒哥。等我想起回答一声哎,等我说出这一声哎,她已经拉开大门,吱呀地关着。撑着油纸伞。

第二天,我在窗前,站到脚都酸了,才奔到门前,在对面那门还没有开足时。她边开放着边走了出来(至少我的感觉里是这样的),一身湛蓝色的,撑开了油纸伞。这回我的“哎”跟她的“望舒哥”完全是同步的,应该说,是跟第一个字“望“同步。引得她笑了起来。

我帮她拔出门栓,拉开吱钮响的木门,她又对我笑了笑,说:谢谢望舒哥。然后她说,在下雨呢。我就站住了。虽然是绵绵的细雨,可院子里那慢慢走过去的(得符合她的节奏)几步路,我身上已经湿了很多了,胸前,肩膀上,当然首当其冲,成语就是这么说的。我的首,白话叫脑袋,或者说脑袋上的头发都在往下流着水了。我看着她婀娜着娉婷着在雨中走出去,在小巷里,往大仓桥的方向。我眼里全是幽怨的雨,全是幽怨的她,幽怨的伞,鼻子里咽喉里全是一股丁香的淡淡的香味,全部都是朦朦胧胧的,朦胧到全身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