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前车终于发现情况,回来找他们了。
陆景元将沙琪玛替给被大人抱着的小女孩,女孩张着小手正要接,突然一阵尖锐的风哨袭来,几发子弹倏的在他的耳边炸开,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应声倒地,一同倒下的人还有三四个。
他们上一秒还满怀欢乐,手里紧攥着糕点,那是他们来之不易的生活。
道奇带着强大的威力冲来,饥民们惊叫着,哭嚎着,丢下地上的亲人,远远跑开。
马中原难以置信的跳下车,冲着来车张开双臂:“住手!住手!”
他挥舞着双臂,泪流满面,奋力向前奔跑着。
天边最后一抹亮光静无声息的燃烧着。
陆景元在他身后,只觉得那片血红很刺目。
马峥不能理解在路上随便打死几个抢食的乱民对两个孩子的冲击。
他们过了临潼,直下渭南,北掠华山,又过潼关,一路不少名山大川,古迹名胜,都没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致。
陆景元一直看着窗外。民国四年的车子不快,但也不慢。车外的景物飞快逝去,他纵目川原,心生无限。
他因着因缘际会,孤身只影,坠入这昏暗的时代,离现实,背骨肉,举目无依,犹如坠到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中,计无所出,只能等待救援。
可是,他亦不知又有何人来救援,又有何法能自救?
入夜,四野沉睡,少年躺在大客栈舒适整洁的铜床厚垫上,却始终无法入眠。
饥民们啼饥号寒的哀戚面容和荒野的姿态一直出现在他眼前。
陆景元觉得,自己和他们并不遥远。
他不过是这个时代芸芸众生的一员,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正如他一路行来看到的面孔一样,面露菜色,困苦不堪。
国蹙民愚,置身到这种境地,他堕井而待救,而这万千同胞,又何尝不待救。
马中原抱着枕头,敲开门。
“能不能陪我一会。”
陆景元坐起来:“我也没睡着。”
“你也怕做噩梦吗?”他问。
陆景元没回答。马中原抬起脸,“其实我不怕死人。”
“我见过死人,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我看过我爹杀叛军,一堆人跪成一排,刀片子一挥……”
陆景元揽住他的肩膀:“这跟你无关。”
“是我害了他们……”马中原靠在陆景元的肩上,泪珠断线一般的掉了下来。
粗枝大叶的青海王马峥也终于瞧出了孩子的不对劲,一路安排陆景元跟他聊天,千方百计的想把自己孩子的笑脸救回来。
陆景元心中苦笑,又有谁能救他呢?
马中原虽为少帅,性格脾气难免随了戎马出身的父亲,对身边人也并不客气,有时有种难以接近的骄矜,但毕竟不似他父亲,心思善良单纯,受了这趟刺激,发誓一辈子不会再理他的父亲了。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等到上了火车,又跟他爹说起话来了。
“你以后不能再随便开枪。”
“不开枪,别人打我怎么办?”
“那,你以后不能在别人不打你的时候随便开枪。”
“我怎么知道他要不要打我?
“……”
“臭小子,老子开枪,还不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