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正值严冬,云州这座城市也还是到处生长着绿色,路口江边,街角巷尾,一排排香樟树在风中收拢枝叶,垂首低眉。
那是和夏天截然不同的一种色调,蒙上薄雾的墨绿,湿漉漉的墨绿,带来一整片冬日的凄迷。
偶尔抬头望向天空时,成小南总是盼望着,要是能下一场大雪就好了。
冬天能给她带来慰藉的,除了方以北,就是一场白茫茫的雪了。
阳光散成一道道金色细线,透过树叶间隙毛茸茸地笼罩着身体,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毕竟天命难违,不得不接受冬训这个事实之后,整个大一年级的同学,集体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体育馆,排起长队领取军训服。
谁能想到,年轻人们上一秒还叫苦连天,抱怨学校大冬天的搞什么军训,太没有格调了下一秒刚拿到迷彩军训服,就一个比一个兴奋,争相比划试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体育馆内回荡着的喧闹声响,宣告这十五天的冬训,真正拉开了序幕。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隐瞒,其实我真正的身份,是一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男生宿舍六零四寝室里,常卫东迫不及待地换上全套军训装备,帽沿压低到眉骨处,嗓音浑厚,挺直腰板一脸正儿八经的,倒还像个人样。
“这么巧,我也是啊,老战友!”
“幸会幸会,想当年你我征战沙场,杀敌报国……”
眉飞色舞的几人一身迷彩,调笑着歪七扭八地互相敬礼,笑作一团,言语之间满是对军训的憧憬。而角落里默不做声的丁半木,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庄重地捧着那身白绿相间的军训服,两手颤抖,恍惚的神情中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激奋。
一直以来,埋藏在他心底,从未与人提及过的一个秘密,一个梦,就是参军入伍,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丁半木从小除了跟着爷爷跑东跑西之外,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电视,和其他小孩不同的是,他只喜欢看军事频道,甚至可以说是痴迷。
屏幕上一列列军队整齐划一、庄严挺拔的身姿,从童年起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个人时,他总会戴上衣柜底爸爸的旧鸭舌帽,捡一根枯树枝,一本正经地模拟演练,能玩到天黑。
爷爷离世前一夜,丁半木第一次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个自己视为秘密的梦告诉了爷爷,原本他以为,那只是一个虚幻的妄想罢了。但爷爷的一席话,让他真正意识到,这也许并没有那么遥远。
“孩子,只要是你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爷爷做钟表工以前也参过军,打过仗,这是一份荣耀,爷爷为你感到骄傲……”
到现在,丁半木还是会常常想起那个正午,爷爷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靠在火炉边,嘴里细细地呢喃着,望向他时那股炽烈的眼神。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起这件事了。
此刻,往事如烟消散,其中的许多话语依然清晰如旧。看着这身非同寻常的军训服装,丁半木不胜感慨,久久凝望,才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心潮澎湃。
和男生宿舍内的满腔热血不同,漆黑静谧的夜空中,女生宿舍传出的是一片哀声怨气。
“哎呀,小南,我的衣服整整大了一码,这怎么穿啊?”
听了姚文文的话,一旁的成小南对着那块穿衣镜,不停上下比划着,同样愁眉苦脸:“我这裤子也是啊,腰宽了一圈,像穿个麻袋一样呢。”
“对,我们得绑着麻袋受折磨……”
折磨这个词,是从第二天的清早七点,开始贯彻他们的生活。
在起床需要靠勇气和意志的冬天,七点,天才蒙蒙透亮,空气似乎被冻成一根根冰刺,扎得人直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