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方以北来说,高考的结束,像是推开了某道门的一条缝,他以为,门缝里是要透出光来的,于是他推得义无反顾。可谁知道,一推开,满目尘埃,透出来的是呛鼻的滚滚浓烟,朝着他张牙舞爪。
看来,青春这滩浑水,他是蹚定了。
班级毕业聚会刚开始不久,大家还谈笑自如,互相嫌弃着,沉浸在解脱苦海的满足感中。
身材瘦小,但声音洪亮的陆丰挤在一张坐满了女生的桌前,表情搞怪,大声嬉笑:“我的姑娘们,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们了,我不放心呀!”
“咱们班啊,应该是女生保护男生吧?”桌对面的安如辛把额前散落的短发别到耳旁,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除了角落里心不在焉的方以北。此时他的关注点在于,聚会上,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叶麦。
那个,和他一同挤在灰色的时间罅隙里的女孩,高考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这几天没有她的消息,方以北心里就像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在他眼中,有叶麦的世界,才有颜色。
邻桌的宋谷开了一瓶啤酒,倒满自己手里的玻璃杯,起身清了清嗓子,举起酒杯四处致意。
“各位同学,转眼间,我们就一起走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三年,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疯狂一起闹!作为咱们班的体育委员,虽然哈,这体育课都没上过几节……但我还是要以这个身份,来敬大家一杯,祝大家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干杯干杯……”
一旁的冉一丘也起身,拉开身后的挎包拉链,拿出一本五颜六色的同学录,语气欢腾得像个孩子一般。
“对了对了,大家来帮我写同学录吧,星座血型都要写哦,特别是生日!”
“冉一丘你真幼稚,这个年代谁还写同学录啊。”
“写嘛写嘛,我记性不好,怕会忘了大家……”
冉一丘这无意间的一句话,像根针一样,刺进了众人心底,大家这才意识到,他们将要失去这群人了,他们总要失去这群人的。
感性的安如辛眼眶有些发红,她第一个起身,接过冉一丘手中的同学录。
坐在班主任旁边的班长艾芒见状,也起身挪开椅子,从冉一丘手中拿了一张同学录,微微笑道:“同学们,既然冉一丘有这个心,我们就满足一下他,大家每个人都写一张,就当是帮我的忙啦。”
陆丰放低声音,连忙回应:“班长,你都开口了,这忙肯定要忙啊。”
“谢谢你哦,陆丰同学。其实啊,我挺舍不得大家的,今天可能是我们班聚得最齐的最后一次了,趁着这个机会,我有些话想对一个人说……”
“谁啊谁啊?”
艾芒缓缓转过身子,抿了抿嘴唇,望向方以北。
“方以北同学,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她话音刚落,顿时引起一片哄闹声,几个男生簇拥着推起一脸莫名其妙的方以北,年轻的班主任也跟着拍手叫好。
艾芒对着面前的方以北娇羞一笑,?等着他的答复。
方以北捋一捋衣服,皱起眉头,开了口,眼神却望向艾芒背后的苗初七。
“哎,你不是叶麦的好朋友吗,她去哪儿了?”
苗初七摇了摇头,表情冰冷:“不知道。”
见艾芒被晾在了一旁,陆丰赶紧凑到她身边,冲着方以北大声嚷嚷:“方以北,班长在跟你表白啊,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班主任见场面有些失控,便摆摆手“好了好了,大家先坐下,听我简单说两句话。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考完就好好放松一下,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希望你们不留遗憾。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我祝福你们每一个人,都前程似锦!下面,我们高三五班,再点最后一次名……”
没有人说话,离别的愁绪,像是打破了玻璃杯溅出的水,一下子全都扑到几十个人的脸上,酸涩而锋利。
每个人都在告别的时候,说什么不能淡了、多多联系,其实,没人知道的是,大家也就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弄丢了这些人。
“艾芒。”
“到!”
“安如辛。”
“到……”
“方以北。”
“到。”
“陆丰。”
“到!”
“苗初七。”
“到。”
“叶麦——对了,叶麦同学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才缺席的。”
“发生什么事了?”方以北猛然抬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身后的陆丰用手掩住嘴巴,歪过头去悄声向一旁的男生议论道:“估计是考得不好,跳河了……”
方以北回头,眼神凌冽:“你给我闭嘴!”
说完,他推开手边的椅子,跑了出去。
“没事的没事的,大家不要慌,应该是小事,我们接着点名。冉一丘……”
叶麦家和方以北家一样,都住在六角坪,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方以北狂奔回家后,骑上他爸的那台旧摩托车,油门拧到底,沿着河道一路向西。
傍晚的冷风中,水面扬起一道道波纹,揉碎了滑落在河里的夕阳,静谧而美好。
飞驰的风尘里,方以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关于叶麦的往事,他想起叶麦那双笑起来弯成月亮的眼睛,和她对自己说,要自己好好生活时,脸上盛满的倔强。越接近她家,方以北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他一直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老天爷是长眼的,上天会保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