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非常凉爽的盛夏,在东北边区的一个小镇上正在举行一场婚礼,我大姨家女儿我大表姐静然今天举办结婚仪式,宴请亲朋好友。我是极其高兴的,因为第一次参加这么亲的表姐的婚礼,所以,一大早四点多我就被我妈叫醒,陪着大表姐去做新娘子的发型化新娘子的妆,带着漂亮的白色婚纱在大姨家准备着。
大姨家的小卧室比较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组五斗橱。静然姐从小心灵手巧,特别喜欢做各种各样的手工,我和她学会了编手链,折纸星星,折千纸鹤,想想真是快乐的童年记忆。
所以,静然姐的房间被她装饰的很好看,简陋的灯泡上挂着手工星星做成的风铃,床边的墙上是成串的千纸鹤,贴在墙上的是打印出来的照片。我在看着那些照片,因为我已经多年没来过大姨家了,虽然大姨家的摆设并没有怎么变化,但还是有些细节的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比如这面贴照片的墙。我记忆里这面墙曾经贴的是95版的神雕侠侣的海报,想想那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的记忆了。
我藏着小心思,在墙上看着照片,打算找一找有没有我们的照片,但我稍微有点近视又不喜欢戴眼镜,隔着床看墙上的照片确实很吃力。“你想啥呢?”静然姐看了我一眼,她已经穿好婚纱坐在床上,婚纱的大裙摆在床上铺成一个很完美的圆,静然姐像一支出水的荷花坐在白色的荷叶中间,又有点像在水中露出上半身的美人鱼。
我被大表姐问了一下,回答说没想什么,就坐在大表姐身边羡慕的看着她。大表姐露出她一贯看我的微笑,那种微笑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我总是从她这种微笑里读出,她一直把我当成小幼童一样的想法。确实,静然姐比我大10岁,今年我20岁。
“你处没处对象?”静然姐问我。
“嗯,处了一个。”我心里其实犹豫着说不说,但是没等我想好我已经羞涩的回答完了。
“那你先别跟小姨她们说,等确定了再说。”大表姐说。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大姨进来,把静然姐的红色高跟鞋拿了进来,按照习俗,我应该要把其中一只藏起来,待姐夫来接新娘子的时候,把鞋找出来给新娘子穿好,才可以接走她。一般新郎只会假装找一下,然后会给藏鞋的妹妹红包,就可以拿到鞋子。
我起来把鞋藏在了五斗橱里,这个时候灿然姐进来了,看到床边还有一只鞋,问我“你藏好了?”我点头回应着,灿然姐古灵精怪,让我把另外一只也藏起来,这样可以得到两个红包。我也是仗着已经跟姐夫很熟了,又把另一只鞋放进了挎包里,还好我的包足够大。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接静然姐刚刚说的话,其实我刚跟我妈说了交男朋友的事情。
我姥爷一共有五个儿女,两儿三女,依次为我大姨,我大舅,我二舅,我二姨和我妈。我妈年龄最小,比大姨小了14岁,年龄最相近的是二姨,只比二姨小3岁。所以,关系最亲的也是二姨和我妈了。大姨家的女儿也是我们这一代最大的,就是今天结婚的静然姐。大舅家的大女儿遥然和静然姐同年,只是月份小了几月。大舅家的小儿子小瑞比我小一岁。二舅家也是一个女儿就是刚刚进门问藏鞋事情的灿然,是个学霸研究生。二姨因为是二婚,二婚的二姨夫带着个和灿然姐同龄的女儿,叫良秀。而二姨和二姨夫生的儿子是我们这一代最小小家伙,00后的小宇。而我,叫安然,我妈过两次失败的婚姻,我是她第一次短暂的婚姻的果实,又因想要给我找个好爸爸而经历了第二次长达10年的婚姻,最后还是带着我回到娘家。所以,我从小就和姥爷家的人亲近。
今天是静然姐结婚,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最高兴的当然是大姨。大姨为静然姐的相亲着实担心了很多很多年。如今大姨终于可以放心的把静然姐嫁出去了。
静然姐从小学习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归功于她的手太巧了,大姨说她总是上课的时候做手工,所以大姨生气的不去参加静然姐的家长会。初中毕业静然姐就在家附近的服装店打工,静姐很想跟其他女孩一样,去外面的大城市工作,我妈也常常想带静然姐一起出去。但我大姨死活不同意,静然姐是她的一颗糖,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以她要牢牢的把她拴在眼前,哪里都不许去。即使这样也有疏漏的时候,静然姐瞒着家里和小姐妹一起打算坐火车去外地打工,但她又实在不忍心家里担心,所以就在火车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不必担心。就是这样一个电话,让大姨在临开前的火车上将静然姐带回家,为防止静然姐再动歪心思,大姨甚至每个月去单位帮静然姐领工资,只给她当月的零花钱,其余替她存起来,没有了钱就没办法外出,从此静然姐真的就再也没有走出小镇。
其实真正没有走出小镇的是我大姨。大姨是家里的大姐,可以说其余四个弟弟妹妹都是在大姨的照顾下长大的。大姨是我们镇上的一所朝鲜族小学的汉语教师,大姨朝鲜语说得好,得益于小的时候的玩伴是朝鲜族的小孩子。所以有人就在大姨年轻的时候鼓励大姨去韩国打工,那个年代真的流行出国热,凡是出去了的,要不是定居国外不回来的,要不就是发家致富回来炫耀的。我有很多同学的父母都在韩国打工,怎么形容他们呢?就是小的时候在小卖部,我们要挑选很久,是买冰棍儿呢还是喝汽水,因为只有一元钱,有了冰棍儿就没汽水,所以要慎重的选择,以免吃了冰棍儿还想汽水或者喝了汽水懊恼没有买冰棍儿。但是父母在国外的小孩就不一样了,仰着头走进小卖铺,不需任何考量和思考,拿着汽水拿着冰棍儿外加一袋辣条,然后豪不犹豫的拿出十块钱等着结账,如果汽水不好喝,还可以再返回小卖部,拿着剩余的零钱换一种口味。
但是大姨就错过了让静然姐过上那种生活的机会,与其说错过,不如说我大姨根本就不想去碰那个机会。小的时候静然姐身体不好,免疫力很低,不能吃鱼和肉甚至鸡蛋,吃了就会过敏被送去医院。所以大姨要小心的照料,既要保证静姐不会过敏,又要保证她的营养也能跟上,虽然说这种病会随着年龄成长免疫力提升而变好,但是现在怎么能扔下呢?给谁照顾能放心呢?也是呢,有谁会像我妈一样,狠心的把两岁的我扔给姥爷,一年见不上一面,让我天天夜里,对着娃娃喊妈妈,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到大门口等邮差来,看看今天有没有妈妈寄来的信呢?
不过大姨错过的机会不止这些,前两年很多老师因学校的待遇太低了,所以很多都离开学校去大城市办培训班,就算不办培训班的,也会经常招一些孩子放学后补课挣点外快以贴补家用。因为大姨的朝鲜语很好,可以给准备去韩国的人补习韩语,所以很多办出国培训机构的人都来找大姨,都被大姨拒绝了,因为她不能离开家去外地。还有人劝大姨办补习班,可大姨又因为不能没人给大姨夫做饭而拒绝了。确实,大姨夫患了糖尿病,也是不能乱吃东西,需要大姨严格把控。
大姨的前半生,年轻的时候照顾脆弱的静然姐,静然姐大了,人到中年,继续照顾脆弱的大姨夫。大姨性格刚烈,每天都唠唠叨叨,我没有看过她脆弱的一面,不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脆弱。
静然姐的婚姻大事可少不了大姨的操心,我突然想起静姐刚刚说的那句我没来得及接的话?????
姥爷是我们一家团圆的纽带,每年过年我们都聚到姥爷那和姥爷一起过年。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守了一晚岁的我们都迷迷糊糊的要睡去。我妈,二姨和静然姐坐在姥爷家小卧室的床上,其实还有挤躺在一角的我。姥爷家这个小卧室一般没有人住,我和姥爷平常住在大卧室,小卧室用来放东西或者我妈回来或者大姨二姨过来时住。常常二姨和我妈或者姐姐们会在这个屋里边休息边聊天,这种聊天常常是不带大姨的,她也不愿参与,因为她忙于张罗各种事情,没有闲工夫聊天,即使偶有的聊天,也常常因为争吵而结束,这可能就是代沟吧。
我其实是没睡着的,可能是熬过了睡觉的时间,所以即使躺下也不能很快睡着。所以我就听着妈妈和姐姐二姨的聊天。突然我感觉有人哭了,抬头看是静然姐。那是我唯一一次见静然姐哭的那么伤心,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流,流到腮边又变成大粒的珍珠,掉落在在衣襟上被棉质的材料吸收掉。我听见静然姐哭咽的说:“我妈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他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