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章 兄弟(1 / 2)不寻人启事首页

说来好笑,郁曼成害怕回家,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夏逸。她对他太好了,反而是一种负担。

郁曼成患有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刚出生时医生就判断他很难活到成年,劝他父母早做准备。按当时的政策,他们家可以再要一个孩子。放在普通家庭,他的结局只会是夭折。但他父亲当时做生意颇有积蓄,外公家还有套政府赔偿的两套房子,全家人凑在一起商量,还是要尽全力救治他。

亲戚中有人在医院工作,托关系联系来德国的专家,诊金按美元计。先后动了两次手术,效果并不好,他父亲已经生出退意,抱怨公司的钱全花完了,房子也卖了一套。他父亲想再要个孩子,他母亲却不愿放手。起先是讨论,之后是抱怨,最后争吵与怨恨。

郁曼成的卧室与父母房间只一墙之隔,他的童年是在摔门声和哭泣声中度过的,先是歇斯底里的吼,再是哀哀怨怨的哭。他把被子拉过头顶,想着自己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后来父母彻底决裂,他父亲只愿意再出十万,他母亲则卖了家里最后一套房子。离婚协议还没办,他父亲的一个秘书就怀孕了。他弟弟郁川出生那年,他做了第三次手术,虽然不至于痊愈,但情况基本是稳定了。

出院后,医生建议他做一些轻量的运动恢复体力。他学会了骑自行车,第一次朝母亲骑来时,她哭着抱住了他,道:“你的生命很珍贵,一定要把握住,千万不要辜负人生。”

从此以后,郁曼成的人生就是用正楷写的‘优’,不容一丝差错。重点高中,名牌大学,奖学金出国,先在跨国企业积攒人脉,三十岁时再回国创业,a轮,b轮,科创板预备上市。

他离功成名就只差一步,却得不到应有的掌声。母亲在五年就病了,先是脑卒中。他当时在海外,赶回来时已经是两天后,她独自在家发病,留下了后遗症。但她劝他回去工作,道:“我身边有看护就够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的时间很宝贵。”

本以为母亲的情况稳定了,可她前年又开始忘事,到去年初终于确诊阿兹海默。郁曼成忙着见投资人,每个月只能看她两次。他很愧疚,花钱为母亲找了两个看护,却都被她骂走。最后一个看护临走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母亲彻底丧失理智,去垃圾桶里找东西。母亲清醒时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

他挂断电话说没事,来不及悲痛,他先把会开完再去医院,路上吃了两片药。如果他第一时间过去,悲痛过度,心脏病突发会耽误工作。他回家时一屋狼藉,散落的垃圾满是恶臭。他蹲在母亲身边,问她在找什么。她说在找结婚戒指,好像掉进垃圾桶里。她早就不戴戒指了,那时她已经离婚快三十年了,但全都忘记了。

他平静地扫干净地面,帮母亲擦脸,捧着她的手,道:“妈,我没有浪费时间,我努力到了现在,我让你骄傲了吗?”

母亲看着他,茫然道:“你是谁啊?”

他哭了,出了门又装作无事发生。世界轰然倒塌,他在信念的废墟中匍匐前进。

他只能把母亲送进疗养院,探望改为一月一次。在工作中他越发冷酷,曾经有下属朝他诉苦,想要请三天假回家看望中风的父亲。他漠然拒绝,道:“你又不是医生,回去也没有用,不如做好这个项目,多拿点奖金回去给你爸找个好看护。”

在钱上,他也越发锱铢必较,早就不相信生命无价的童话。一个碰瓷老人的命值两百万。他的命是靠十万美金的手术救回来。等公司上市后,他的身价倍增,但一样有个价格。

他对婚姻态度模棱两可,远不如对事业上心。但好的妻子也是一项资产,所以他需要结婚。选的是最老套也最可靠的方法,熟人介绍。夏逸的弟弟是他的校友,算是点头之交。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郁曼成对夏逸的第一印象很好。她在一家药企做财务,话很少,总是微笑,低头时顺直的黑长发如水一般滑落肩头,算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郁曼成到家时,夏逸已经做完晚饭了。她今天也上班,可还是趁着午休去买菜。郁曼成家里有保姆,但她嫌外人不够细心,坚持要给他加一道鱼汤。多吃鱼对心脏好,也不知道是她哪里听来的偏方。

吃饭前,她还特意准备了热毛巾给他擦手,见他脸色不好,又问道:“你今天吃药了吗?”

郁曼成愣了一下,确实忘记了。他随手开一瓶矿泉水,她却抢了过去,道:“不要配冷水吃药啊,冷水伤胃的。你等我一下,我给你烧热水。”

“你不要麻烦了,这种小事我自己可以来,”

“大事小事不要紧,关键是自己想尽一份心。”她依旧是把试过水温的杯子端给他。那股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劲反倒让他不太自在。

他知道她有私心,急着结婚,也好早日与家庭脱离。她是家里的姐姐,有个小五岁的弟弟。她的家庭地位不必再解释更多。

可她对他到底是真心的。之前她的短发都是为他留长的。现在端上来的鱼汤熬了两个小时,她自己是从不吃鱼的,只是为他才学。刮鱼鳞时弄得一手伤。汤有些腥,他没好意思挑刺,硬着头皮喝了两口。

她含情脉脉盯着他,道:“你怎么在皱眉?不好喝吗?”

“还行,就是我有些喝不惯,可能淡了一点。”他想不到搪塞的话。

“是不是很闷啊?我给你讲个笑话逗趣吧?”这比她做饭还吓人,因为她毫无幽默感,几乎只会讲冷笑话,“有个人去书店买书,问店主,‘请问这书是单卖的吗?店主说,不是的,它是俄罗斯的。’”

“这就没了?”

“不好笑吗?”她好像还很喜欢这个笑话,自顾自乐个不停。

“你高兴就好,不用管我。”郁曼成尴尬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候有电话打来,简直像在解救郁曼成。接通电话,他只听了两句,心情又沉重起来,回头对她道:“我不吃饭了,疗养院里来电话了,我妈不太好,我要去一趟。”

“我也跟你一起去,看看阿姨。”来不及拒绝,夏逸已经起身去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