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生产建设三排(下)
猪场的三排,三排的主场。第一天到,第一天进入熟悉情况,第一天展开部署工作,第一天正常运转,正规有序。
猪场场部的负责人很高兴,三排长很自豪。
一日生活制度不变,每天养猪是主要战斗任务。
早上出操,主要是队列。因为白天,上午下午都干活,大家分散,没有集中统一的时间抓作风养成。这个时候猪场场部的工作人员在睡觉,他们就像后来的一部电影《士兵突击》里讲到的草原五班。三排,就是草原五班的许三多。
出操完毕,大家列队跨立,面向猪场办公楼大喊:赤胆忠诚,钢铁意志,敢打必胜,勇争第一!嗨,勇猛的向前进!杀杀杀!
冲杀的声音,能让猪场办公楼的工作人员睡得更香,铁马冰河马上入梦。
饭前一支歌,永远不变的旋律:嗨,勇猛的向前进!
嘹亮的歌声,就像开饭的号角,猪场工作人员知道开饭时间到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支队伍,他们甚至喜欢这样的节奏,很踏实,很充实,脚踏实地,慷慨激越。
他们久已听不到军歌,他们久已不参加队列训练,他们久已没有冲杀突击,他们曾经也是热血军人。现在他们内心的狂野与血性,已经被这支队伍点燃唤醒。
猪场喂猪,活不重,但是熬时间。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只要有时间可以随时洗。锅炉房的煤管够,毕竟是总部机关保障,这个要比在红军团条件好百倍。但是,喂猪久了,身上的猪屎味总是洗不掉,总是臭臭的。这种臭味极臭,臭到尽头,闻起来令人恶心想吐,臭的味道久弥不去,臭的感觉随时都有。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非常不适应,很不习惯,连饭都吃不下去,一吃饭就恶心。
习惯是可以改变的,习惯也是可以养成的。生存面前,尊严总是会礼貌的让步。
养殖区,日存栏量达5000多头。最大的一个猪舍是产仔车间。偌大的车间,成排成排的猪栏。产猪的母猪都在这个车间,所有的小猪也都在这个车间,数量无法统计,因为经常有小猪夭折。
三排的兄弟只负责上料,清粪。上料的小推车,也是清粪的小推车。吃进去的,拉出来的,都是用这个小推车推来推去。猪不嫌弃,人又何必操心。本身猪也是在屎里拱来拱去,屎里吃屎里睡。
母猪怀猪或产仔,都是猪场技师的事,那是技术活。不需要三排管,顶多出于友情,前来辅助支援,这种情况不多。
所有猪栏的消毒检疫,也都是猪场技师的事。
取料的车间,猪场计量员负责,他只负责计量各种鱼粉骨粉,都是买来的,听说贵的很。粉碎的玉米面子,从来不管,地里种地里长地里收,有的是。
育肥一至育肥八,八个车间,从低到高,从小到大。
育肥七八的车间,猪的个头最大,二三百斤,等待出栏,每个猪的耳朵都有编号卡,只记总数,不记编号卡号码。
育肥四五六,猪的个头中等,长得也快。育肥六大于育肥五,育肥五大于育肥四,每个猪的耳朵都有编号卡,只记总数,不记编号卡号码。
育肥一二三,猪的个头不大,最大的一百多斤,小的是刚从产仔转过来的。育肥三有编号卡,育肥一二没有编号卡,因为有的可能生病死去,不确定因素很多。当然也是只记总数,不记编号卡号码。
从育肥一到育肥八,不断升级,长了个就升级。
白天工作时间,也就是操课时间,训练时间。
猪场技师穿梭于各个猪舍,观察生产经营,研究营养食谱,临机打针下药。
计量员在料间发放饲料,码垛,登记。
司机兼通信员经常出出进进,上传下达。
文书在猪场办公楼,整理档案,看管营区。
队长或许在京城开会,或许在前往京城开会的路上,或许在返回范阳传达指示的路上,永远不变的三个或许。
副队长,时而出没,各个地方。就像劭群在三号工地弹药库,狗道无狗,人倒是有一条,一遍又一遍在出没。
劭群也穿梭于各个猪舍,猪场办公楼,锅炉房,警卫值班室。他关注的是他三排的兄弟,大家每天干着又臭又脏的活,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关注的是每个人的思想动态,点多面广,典型的小散远单位,绝对不能出问题。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两眼一闭,提高警惕,两眼一睁,忙到熄灯。
偶尔还会打个电话,打个传呼,听闻远方有你的歌曲还没红遍大江南北,但听闻远方有你的故事一直都有。
劭群还在努力学习着,二OO三年硕士研究生考试的脚步已经近了。
二OO二年十二月底,劭群探亲休假,他回家简单看了看父母,留了点钱。就动身前往蠡县百尺一个叫南齐的村子,住在马洪茂家,一个离高阳魏军胜不足五公里的地方。两人共同学习,互相勉励,后来前往直隶,住在寒朔家,参加国家统一组织的硕士研究生考试。
二OO三年一月下旬,劭群考试归来,回到猪场,三排的猪场。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猪场的三排变化很大,完全没有作战部队步兵连队的样子,散兵游勇,嬉笑打闹。班长不是班长,士兵不是士兵,真正的军人的不是,民工的不如。
劭群一句话也没说,但是脸色很难看,铁青色的。传说中的脸色一沉,翻脸比翻书还快。
猪场所有的角落,他都要转到。
他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电磁炉,老干妈辣椒酱,鸡蛋,葱花,油盐酱醋。我天,这还是三排吗,这简直是炊事班。
他听见了两个上等兵互相谩骂,口无遮拦,军人形象扫地,成何体统。
他看到了八班长在屋里边躺着睡觉,房间里面臭气熏天,清粪的雨靴,从底到帮,猪粪星星点点。
他看到了很多,心里翻江倒海。
吃饭的路上,哈腰驼背,晃晃悠悠,没有一点精气神,连口号都不喊了。有几名老兵竟然没来吃饭,吃饭是一日生活制度,多少年以来劭群始终这么认为。
农场场部食堂,连队的其他人员早已吃完饭,只剩这个喂猪的三排,还是令人嫌弃的三排。
一成不变的大烩菜,飘着几丝油星子,盆里面别说肉了,土豆萝卜和大白菜,用筷子都能挑起来,没多少。
劭群叫来了炊事班长,炊事班长对三排长倒是很尊敬,满脸陪笑,还不忘打个招呼:排长,你回来了。
劭群用勺子从盆里边舀了一碗大烩菜汤,对着炊事班长讲:你把它喝了!
然后不再讲一句话,瞪着眼看着他。
这个桌上的三排兄弟全都站了起来,放下碗,看着炊事班长。三排的其他兄弟,很快都围了过来,大家瞪着眼盯着炊事班长。二十多双眼睛,有愤恨,有羞辱,有哀怨,有怒气……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三排的兄弟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排长不讲话,谁都不要张口。
炊事班长尴尬着哭丧着脸:排长,这,我已经吃过饭了。
劭群不说话,满眼血红。
劭群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在机关因为打架被下放连队,教训惨重。再说他从来不是一个欺负弱者的人,劭群在部队从来不欺负弱者。他们三排这么多人,给一个炊事班长整点颜色看看是很简单的。但是能有什么用呢,后果可能更坏,而且还胜之不武。
别人越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越不要把自己当回事。
别人越不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越要把自己当回事。
炊事班长只好端起碗来,硬逼着把这一碗汤喝了。
三排长站了起来,拍着炊事班长的肩膀说:邵班长,这一碗汤,你是替三排兄弟们喝的。别忘了,你也是三排出去的。
炊事班长赶紧说:排长不怨我呀,我也没办法,咱们排每次来身上味太大,我是三排的,我从来不说什么。别的人有意见啊,都在躲着,我也没办法啊。
劭群一句话没说,一个人从场部走回了猪场,心中五味杂陈。怎么办?
劭群回到了猪场,八班长他们正在那个像炊事班的小屋里边喝粥,炒鸡蛋。劭群并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劭群在等刘记忆回来,他的外交连横。
吃饭的兄弟们都回来了,稍事休息,一成不变的工作,一日生活制度。
劭群没有见到刘记忆,他感觉不正常,但是,他知道肯定有人知道刘记忆在哪里。
他叫来了祝荣辉,刘记忆的同年兵,安徽太和老乡。一口说不知道,祝荣辉没说实话,满嘴酒味。
劭群不动声色,不经意间找到了另一个人,知道了很多。
三排长去了猪场外面的白菜地,冬天的白菜都收完了,光秃秃一片。在白菜地的一个土包上,躺着一个人,刘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