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我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那么多人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世的时候,我心里也只想着,再见他一面。
可是澜聿回来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带我走。
谁都不能动我的阿棠,谁都不能。
我知澜聿从出生起就备受期待,被以太子的规制培养长大,在一众世家子弟中尤为出众,被寄予厚望,从入仕至今,政绩累累,在朝中有口皆碑,不少人都笃定,待到神帝退位,他必是下一任天君。
他本该一生无忧,平步青云。
却还是为了我,战时回京,叛逃天京,与所有人,与整个天族为敌。
他舍弃了一切,也要带我走。
我们回到了月华山。
那是我阿娘的故乡,也是我后来从未再回去的故土。
我们还像在孤鹜山时那般过日子,成天都待在一起。
好像谁也不去提起,就能把这些全都盖过去。
可我终究有我的使命,不可违背,也无法违背。
我还是要离开他。
我心中有念想,我不想带着遗憾走。
所以我问他,澜聿,我们不成亲吗。
他忍了那么久,却还是哭的好崩溃,我抱着他,纵使心如刀割,也还是一遍遍的哄他。
乖乖,不哭。
拜堂那会儿什么都没有,连喜服都是借的。
但好歹拜过天地,我与他才算真正的结为了夫妻。
我威胁他,说在我走后三四百年之内你都不许找,要为我守节。
澜聿吻着我的面颊,和我说他不怕一个人,他只要我好。
我那时还不懂,我不懂他为什么会问我,如果唤作是我的话会选择怎么做,我也不知,原来那就是他为自己选的后路。
直到圩日渊上,他以身献祭,纵身跃下深渊,我才知何为相思有期,等人归却无期。
我的澜聿,殒下世间,神魂俱散,再无法找寻。
五、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过得很慢。
曦津从一开始的帮我四处想办法,再到后来忍无可忍的抓着我的肩膀,眼眶通红,声嘶力竭地冲我喊:
“澜聿已经死了!!死了!!褚亦棠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求求你了!!他都死了你让他走的也安心点别这么折磨你自己行不行啊!!!”
可是那缕残魂,是我当时唯一的希望了,我日日看护,只盼着有一日能养出一具完魂,多少年我都可以等,多少年我都愿意等,我只要他回来。
它还是消散了,一夜之间,毫无征兆的消散了。
连带着我最后的希望,一同泯灭在了无尽的岁月中。
两千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两千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我觉得,我总得做些什么,不管是为了我和澜聿的从前,还是为了我一个人的今后。
我开始学着去烧菜,从刚开始的不擅厨艺,到能烧出很好吃的糖醋排骨。
我在花园里种了一片鸢尾花,花开的时候,夜里入眠就能嗅到香气,很好闻。
从刚开始学着穿针,到后来绣完一块帕子,我还记得第一次绣就是鸢尾花的式样,虽然不好看,但总归是亲手绣完了。
我知道去鬼市可能也只是徒劳一场,但我仍旧想去试试,我总在想,万一还有机会,万一造化眷顾,无论什么代价,我也要去试一试。
谁知道还没进鬼市,就在门口捡了个小孩,小孩不讲理,说什么都要跟我一起进去。
见了鬼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屁孩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我遗落在外的孩子??
可我亡夫早逝,我素来洁身自好,肌肤之亲也同澜聿有过,哪蹦出来的这么个小豆丁。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小豆丁带在身边。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可当临江仙子说出那句事实已定,生死也有命时,我还是险些崩溃了。
原来这世间所有,都救不回我的澜聿了。
在回去路上,本来心情就很糟糕,还遇见个在鬼市大开杀戒的蛙妖,罢了罢了,救人同时顺便拿它出出气。
蛙妖狡猾,一路逃到了鬼市外,我眼睛不算太好,原本是无碍的,可我日夜忧思,一双眼睛也就败的差不多了。
被蛙妖内丹照的双目剧痛时我还在想,要是曦津知道,肯定又要大发雷霆了。
很意外的是,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持续太久,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很轻柔的触碰,却又转瞬即逝,好像刚刚的是错觉,是清醒之余的错觉。
我在树林里站到了四下岑寂,良久过后,我伸手扯下了眼上的帛带,我茫然的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有,可风中唯余的馥郁香气,又像在提醒我。
那不是梦。
六、
那天是端午,曦津非得拉着我出去逛什么集市,我哪有兴致,但拗不过他一直磨着我,就只好跟着去了。
放了盏花灯,又射了两只灯笼玩玩,我已经有些待不住了,可来都来了,回去太早也没什么意思,就正好凑个热闹再回去。
那边也是个射灯笼的摊子。
人挺多,进来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出又出不去,无奈也只能随着人群往里走,好容易来到个人流没那么密集的摊子旁,我倚着站,想等人少了点之后再走。
站的位置不好,我没看到什么,只知道射箭的人很厉害,一箭直取顶端,分毫不差。
身边是女子激动的悄声议论,我往旁边挪了挪,不经意地抬眼,就在那一刹那,我见到了他。
时隔两千年,他却一如当初,眉眼俊美,明艳不可方物。
我只觉得我是不是疯了,可是他不会作假,他就在那儿,只要我再离他近一些,就能碰到他。
可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他看我的目光虽称不上陌生,可却全然不复当初的柔情似水,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有些相熟的人。
我站在他不远处,周围是人群纷乱,眼泪逼在咫尺,却连靠近他的勇气都匮乏。
澜聿,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记得我。
所以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
原来,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宫里的,只记得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全是他决绝的身影,他怨恨我,说恨透了我,要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到如此境地。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把姚载誉传进来,他跪在我面前,从没有过的踌躇为难。
纸终究包不住火。
姚载誉说,西呈国主,早在西呈时就已娶妻了。
听到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就在这两千年的煎熬里散了,散成了一把灰,一滩脓水。
他原来真的忘记我了。
娶了妻子,恩爱美满。
月华山拜天地,结连理,也只化作了我梦里的一场镜花水月。
什么都没有了。
七、
那日我在窗前翻看澜聿留下的字帖,他字写的好看,每个字都漂亮工整,睡不着的时候我就靠着看这些东西,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看完了,天也就亮了。
李公公说慕善要见我。
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是一条花绳。
是我亲手编了,送给澜聿的花绳。
慕善对我说,他不是忘记我了,只是姻缘牌被取,他想不起我了。
我不懂,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他为什么要取掉命中的姻缘牌。
“他当初来求我,我也曾问过他是为什么,他同我说,不愿看到陛下终生孤苦,所以情愿取掉姻缘牌,摒弃这段缘分,好让你忘了他,再寻他人。”
“只因陛下执念太深,无法忘却,才会一直记得他。”
上神命格贵重,取掉姻缘牌所承担的反噬该有多么重,可他都一个人受下来,一字半句也不曾向我吐露。
他说,此生绝不辜负我半点。
所以宁愿永世都受独身之苦,换我今后有依,安乐一生。
怎么会那么傻啊,澜聿。
只是为了我,也甘愿做到这种份上吗。
慕善对我说,去找他吧。
他在等我。
八、
自从澜聿留在天京后,我也懒得再管那些朝政了,整日里都和他在无尘殿里厮混,大门一关小门一锁,两三天都不出寝殿。
只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就是我现如今的体力真的很难跟得上他。
快活是快活了,就是实在太累。
累得我经常一睡就是一天。
曦津那天说教澜聿,回来之后澜聿就提要和我分床睡,他红着脸,和我说有的时候真的克制不住,分床睡一段时日,先让我养好身子。
好吧其实不全是他的问题,我对自己的自制力也确实没多少信心。
他撒娇我从来都是无有不一的应下,被半哄半骗也就答应了。
结果他妈的一分就是小半年。
我真他妈一天都忍不了了。
全天下哪有只能看但不能吃的道理??
结果曦津居然还有脸笑??
我当时就狠狠给了他一拳并且决定让元清去北冥出公差,好让曦津也感受一下这种苦楚。
那天夜里澜聿问我大婚想在哪里办,我想了想,却陡然间想到他在西呈娶妻这件事,我怒不可遏,伤心之余当即就要甩手走人。
澜聿忙不迭把我拉回来,他贴着我的颈窝,吻我的耳垂,很诚实地解释道:
“阿棠,我要是不这么说的话,他们会逼我立后纳妃的,我肯定要为我家夫人守身如玉的你说是不是?”
这个解释听我的很满意,我搂着他亲,很胡乱的哪里都亲一遍,澜聿手摸进我衣服里捏了两把侧腰,抬手就要去扯落床帐。
我倒在被子里,被他亲的晕头转向,衣摆被撩高,我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不自觉缩了下,只把他的脖颈搂的更紧。
我说,澜聿,大婚要不就在西呈办吧。
你娶我。
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咬着我的颈子,像小狗一样蹭着我,模模糊糊地说。
阿棠,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下辈子也在一起。
永远都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