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温逸这般有疑惑的人不少,天子也算其中一个,但有想法的人不多,天子绝不在内,不过没有让他们久等,这一天皇城内黑云压城,凝滞了空气,无数寻常布衣或是有些地位的人纷纷褪下了掩饰身份的衣服,露出了银白的甲胄和战袍,此为晋王之军,借春节归来的晋王向着皇宫内龙椅上的那个人,终于露出了獠牙。
“晋王已经围住了皇城,兵压皇宫!”
天子站在瞻星楼上,这里是全皇城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将皇宫外的朱雀大街尽收眼底,还记得曾有一年,这里被摆下上百个人头酒杯,血腥之气与烈酒的醇香飘过了整条街,只为了血祭白氏之魂,而今天,朱雀大街两侧肃立了白袍银甲,与皇城之军截然不同的军队,在他们的夹道静默中,似乎能看到从远方缓缓驭马而来的昔日太子,君如瑛。
朱雀大街,仿佛汇聚了全部对天子威严的挑衅。
“吕鸿钧呢,他在哪里?”天子目光虽依旧锐利,可面色惨淡,死死握住栏杆的双手出卖了他心中压抑的愤怒与恐惧。
周公公担心地看了天子已经苍老的背影一眼,忙道:“吕统领已经率禁军守在了宫门前,不过恐怕支撑不了太久,陛下请退守养心殿吧。”
天子不语,他的眸子含着几近失控的情绪,越过重重人群,与晋王对视在了一起。晋王一袭战袍加身,胯下一匹赤红的骏马,他的手中斜斜地提了把长枪,枪头下压,枪锋上还有温热的鲜血淌落。这是时隔三十余年,天子第三次看到了长子战场上的英姿,上一次,是君如瑛第一次上战场时,天子带着希冀与鼓励亲自为他披上了战甲,告诉他,他必定是未来的大皇朝君主,战可败,心不可败,无论战果如何,必须活着回来。那时少年君如瑛的目光兴奋,却也有对战场的微怯,可不想第二次见到他的英姿,与天子几乎如出一辙的眸中只有仇恨。
“为何。”天子目中斥了血,死死地忍耐心底暴虐的情绪,抑制着眸里升腾的疯狂,“为什么,朕有什么对不起你?!”
兵法,是天子手把手教给君如瑛的,战术,是天子一对一为君如瑛磨砺出来的,他恨,他悲,可惜晋王听不到,自然不会回答。
“城里不是还有几位爱卿在,他们的军队就在城外,快让他们来护驾!”天子道。
周公公心头一颤,低声道:“陛下,那几位留在皇城的将军,都投靠晋王了。”
天子有过一瞬的错愕,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为什么?”
“陛下忘了吗,他们本就是陛下为了幼年时的晋王继承皇位培养的班底,他们从来,都是奉晋王为主的。”
听闻此言,天子只余沉默。
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与几位忠臣一同在皇极殿等候的天子迎来了浑身浴血的晋王,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阳光与他一同进入大殿,仿佛天命所归,仿佛年轻了二十年的天子,仿佛四十五年前的皇极殿血案,仿佛,让人觉得无可战胜。
随晋王一同前来的还有上百人,大部分人留在殿外,一部分以晋王为首,如一把匕首探入皇极殿,没有在意任何人,晋王站在台阶下,仰望着他等待了一辈子的那把交椅,只是那把椅子上,如今还坐了一个人。
“为什么。”天子问出了他已经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心中不免疲惫。
“为什么,父皇不知道吗,父皇竟不知道?”晋王大笑,压抑、悲伤而愤恨的笑声震动了整个皇极殿,他的身后,那些叛变了的老臣同样流露出了仇恨的情绪。君如瑛摘下头盔,黑发白鬓,华发如霜,“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父皇自幼教导儿臣我必定是未来天下之主,儿臣亦把最好的年华交给了对你的信任,与二弟制衡二十年,从不逾越,从未忤逆,可四十年,我得到了什么,只看到誓死效忠的臣子熬不过岁月尚未来得及施展报复便归了尘土!”他发出低低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宛若厉鬼低哑的嘶吼,“父皇,父皇啊,儿臣这四十余年来从未质疑过您,可今日却想问一句,您为什么还不退位,您为什么还不去死!”
举殿大惊,天子的脸上亦是褪尽了血色,心口似堵了一口气,眼前一阵阵得发黑,夙尘仍扮作十三影卫时,在近一年的时间里给他下了太多次的药,破坏了他的健康,天子早已不如当年扛得下一切打击,况且,他是真的老了。
君如瑛望着只剩下了一口气的父皇,眸光冷漠,似乎在看待一个陌生人,他抬起左手,在天子如死灰的面孔中轻轻挥下,他身后众人顿时如锁定了目光的毒蛇向四周之人冲了过去。天子倒在椅子上,长长一叹,仿佛叹出了最后一口精力。四十五年前,君莫愁为了登上帝位血溅皇极殿,杀兄弑父,如今的一幕,就像他的血脉的传承,何其相似,何其讽刺。
“孽子,你与如珏,皆为孽子。”
听到天子突然提起二皇子,君如瑛顿时一怔,这时,四周屏风后却突然涌出了大量黑衣人,甚至有更多的人破窗而入,殿外是君如瑛的军队,可这些人的涌入,仿佛已经宣告了一件事实。在这批黑衣人中有十二位并未动手,守护在天子附近,其余人凭着数量也足以瞬间控制局势了。君如瑛大惊,抬头看去,却见一名温和儒雅的男子穿着华服,缓步走入众人的视野,走到了天子身后,他微微一笑,眸中延承了君家无情的寒光。
“皇兄,你这样做,会被天下诟病的。”
“如珏?”君如瑛眯起了眼,可他忽然一笑,笑声渐起,成了大笑,“为兄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才是最大的赢家,晋王逼宫谋乱,天子为二皇子所救,哈哈,真是可笑,我此生唯一的一次忤逆,却成了你顺利登基的一块踏石!”
二皇子垂下眸子,一眼览尽天子的绝望和皇兄的癫狂,他的笑容儒雅,面容温润,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他早就可以阻止君如瑛,可他现在才动手,一是把君家的笑话关进了宫廷,二是给皇兄一个说出口给父皇一个听到的机会,可如今,都结束了。
皇极殿的大门缓缓关起,再也没有人能得知其中还发生了什么,而所有知晓这一天真相的人,全部在二皇子君如珏的掌控之下。
这一天,皇宫内传出一道诏书,晋王君如瑛逼宫造反就地处斩,二皇子君如珏护驾有功,封为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