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少年点了两次头,他在第一次点头时已踏入了女子的幻术之中,可随后之事看似长久,在女子看来,三息,少年便脱离了她的幻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挪个步子找她小妹是否如少年所说一般已经离开,也还来不及拿把刀子杀了这位如骨附髓的少年。
“纵然你知道二重幻境中我的死亡是假的,为什么你知道这是我刚进屋就布置的一重幻境?”女子在受到挫败之余,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年笑着,平静而温和,“南域幻巫诡谲莫测声名在外,我没敢让我那愚笨的侍卫进来,万一死在了我赠予他的剑下,那岂不太亏了?”他没有说之所以他能那么快离开幻境并非真的没有欲念,只是那个世界没有他求索的价值。
女子深深地望着少年,“你不是为古书而来的吧?”纵然青叶是假,但方才少年与青叶的对话她已是听到,少年似乎是故意向她询问一般。
“有人要买你的命,我只不过替人办事而已。”
女子眸光闪动:“若我能出更高的价格,你可替我消灾?”
少年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本欲与你做这笔生意,但奈何有人打着我的名号已经接下了那人的委托,而委托既接下了,便没有更改的道理。”
女子已知在劫难逃,目光渐渐冰寒了下来:“前些日子遇上一些贼人,莫不是也是你的人,那你当知我不是你说杀便能杀的人,杀我的代价,你可准备好?”
少年似是无奈一笑:“我素来体弱,和我谈什么打打杀杀的,好像我一抬手就能杀了你似的,我是生意人,我们来另外谈笔交易怎么样?”
“我不想”
少年却是毫不理会女子的意见,打断道:“委托只要你的性命,我可保令妹一生平安如何?对了,不要说什么不信的话,再有半个时辰我的人就会杀了令妹,除非我能带着你的头颅与他们汇合。当然,我也留不住你,这半个时辰你可去留随意,城里城外,若你能自行将她救下,我”少年犹豫了一下,组织着语言,忽而扬眉笑道,“大不了日后再抓一次就是了。”
“”若非周雨笙对周笳燕而言太过重要,若非她不会武要杀少年太麻烦,她真恨不得先捅死这个笑容可恨的少年再谈后话。
“我如何保她平安?”
“总之你爱信不信,半个时辰后便知真假了。”少年依然温和。
女子沉默了片刻,抬起了柔媚的眉眼,目中却是一片坚定,“我本是南域之民,一家却为南域皇朝之争所害,如今只剩下雨笙一人,我可以不在乎国恨家仇,但我誓保雨笙一世平安,伤她之人,必受南域皇朝子民同诛!”她手腕一翻,取出一粒药丸,包裹里的糕点已然没了意义,连古书一起被她弃之于地,“此物是南域奇毒,此毒无解,三日可亡,我愿服下此毒,只求再见雨笙一眼。”
少年偏着头打量着那枚毒丹,明明不知真假,却依旧一笑,道:“可以。”
周笳燕为少年的爽快微微一愣,不过在她想来,纵她能护住周雨笙一时,也护不住她一辈子,若自己不死定会招来少年追杀,而危险的却还是体虚的小妹,若自己的死亡可以让此人留下一个许诺,总比让小妹与自己四处奔波逃避追杀的好。况且此毒并非真的无解,只是有些麻烦,但一旦死而复生,也正好避人耳目,换个身份活下去,只是如果解药来得太晚,她依然会死去。
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女子才吞了药,却忽而传来一声大喊。
“阿姊,不要,他在骗你”
“雨笙?”女子一愣之下回过头,没有看到少年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挥下的手,在附近等候已久的青叶如一道青光,划破了空气,斩断了半空中飘零的杏花,也斩去了一位白纱蒙面的女子的咽喉,奔跑中的身形不停,可女子修长颈上的头颅却渐渐倾斜歪倒,最终滚落在地,脖颈断口处涌出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一米杏林。
“雨笙!”女子疯疯癫癫般冲了出去,青叶早已又隐入林中,他一直都在,为了少年说的这极速的一击。周笳燕怀里抱着周雨笙无头的尸体,周雨笙的怀里,是她自己的头颅,周笳燕发丝散乱,状若疯魔,布满血丝的眼狰狞地望着缓步走来的少年,少年白衣胜雪,一头乌发飞扬,俊美得宛若神使降临人间。
“你答应了我的,你说过会保她平安的!”
少年温和地微笑着,道:“可我没说,我会信守承诺。”
女子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一如西蒙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只是她没有幻境中的谈吐雅然,而是各种南域的、皇朝的,各种污秽不堪,或是怨毒的诅咒着、谩骂着,而少年笑容依旧,唯目中漠然,不是冷漠的漠然,是不在乎,是一如看到了一只挣扎哀嚎的蚂蚁一般的漠然。
“她在幻境里过了大半辈子,你愿她在幻中死,还是在现实中生?”少年低语着无人能听得懂的话,可在空无一人的身侧,他似乎听到了一声低叹,随后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少年低头捂住胸口,可身上却不见任何血迹与伤口,他忽而一笑,与之前的不同,这是畅快得意的笑,是如释重负的笑,纵然这一笑无声,可还是让周雨笙感到了深深的厌恶。
是的,是周雨笙。
眼前的一切寸寸瓦解,一如少年从管理人看守之地离开时那样,再次映入眼底的世界依旧是杏林木屋前,只是不是周笳燕抱着死去的周雨笙,而是周雨笙抱着失神的周笳燕,但随着困了周笳燕半辈子的幻术解开,她也渐渐地回过了神。
周家有二女,二女双生,视为不祥,被其父母公开处以火刑。其姊为凡人,其妹天生幻巫,灭杀全族,为崩溃的阿姊编造了一个不算美好但也算寻常的梦境,梦境里,阿姊为了守护小妹的唯一愿望勇敢而坚强地活着,每一个靠近阿姊之人都被拉进了小妹的幻术中。在梦里,阿姊强大,一次又一次地守护了体弱的小妹,直到那一天小妹不得不解开阿姊身上的幻术,也因此不得不同时放出了那个少年,她恨少年逼得阿姊又要记起那全部的真相,于是最后一刻,她刺了少年一刀。
之后的事无人再晓,只知道自那日西市之后,无人再见过身穿素裙,面戴白纱,耳盘银蛇,端庄与妩媚并存的女子。哪怕后来有人想起,也只猜测女子已经离去,或是当日的少年公子为了古书逼走甚至杀了女子,但在繁华似锦的皇城,这一点点的血腥还不过锦布上的一丝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