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夜间突然收到入宫的诏令,必然会详问原因,如果没有过得去的理由,甚至有可能会被他们明确拒绝:有什么急破天的事情是不能等到第二天天亮呢?这种事是有过先例的。
当然,不能拒绝的标准也是明确的:要么是边境出现了十万火急的军情,而且至少得是敌军突破边关连下数城的那种危急情况!要么是天子或太后之体突发不豫!
而今天夜里,传召入宫的不仅仅是所有的宰辅重臣,还包括了几位负责起草诏令的翰林知制浩,这里所意味着的原因与深意,就差最后一根稻草的揭开了。
而在麦秸巷这里,听闻这一消息的秦刚与李清照都十分清楚这根稻草是什么——端王赵佶可是自下午入了宫后一直都未出来啊!
“稍等等,苏相可能会派人来!”秦刚说这话的时候,面色一直很僵硬,他内心却十分清楚,苏相那里过来的消息只会是对他心里猜测的证实,而不太会是推翻。
一刻之后,赶来报信的居然会是苏迈,他的身上竟被小雨打湿了大半,而且是未带雨具而来,在一看房内都是自己人时,都来不及喘匀气息就说道:“徐之,大人让我转告你,召集宰辅的诏令出自太后,明确事关天子健康大事,他让徐之你速作决定!”
果然是天子的健康出问题了!虽然从此话中听出,天子理应未崩,但是就这深夜传召的急切之状,谁又能知晓宫里的真相与结果会是什么呢?
秦刚谢过之后,待苏迈转身回去,书房里便就剩下了原先的三人。
秦湛所知的消息最全、也最明白苏迈这一消息带来后意味着什么?他急切地看着此时默不作声的秦刚,忍不住率先开口道:“十八叔,不管接下来情况如何,趁着京城还未宵禁,还是由我带你先去隐藏行踪,待得明日一早再看形势。倘若是真是那个端王继位了,那我还要再想办法把你送出京城!”
“出京城?去哪里?”秦刚反问道。
“回高邮、去流求、甚至直接北上去渤海、倭国都可以!”秦湛一边劝道,一边看向李清照以寻求支持,“清娘你得劝劝十八叔,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端王一旦即位,哪能容得了如今反对他的那些人,章相、苏相都还有着宰辅身份在那里,大不了最多被罢相夺职。十八叔现在可是无官在身的布衣,随便找个理由就可能性命难保啊!”
“你能想得到的事情,对方会想不到?”秦刚淡淡地说道,“估计这麦秸巷周围,早就已经被盯上了吧!”
“啊!”秦湛先是一惊,再看看秦刚的态度,转而一喜道,“我知十八叔凡事都会预留一手,所以你一定提前安排有其他的脱身之计吧?”
“没有!这次没什么留手。”秦刚先是很平静地承认,“只是,事情远没到要考虑脱身的地步。宫中只是有了情况而已,苏相、章相等宰辅漏夜入宫,仍有诸多变数。这个时候,假如我们先行自乱阵脚,反倒是正中对手下怀,岂不是让他们可以借机有所指责么?”
李清照也开口说道:“湛哥还是定心些,现在的形势也就集中在皇宫这头了,我们只须耐心等待那里传出来的最终消息即可,一切以不变应万变。”
看到他们二人都如此镇定,秦湛这才松了一口气,便说自己还是继续去商行那里去盯着各方消息为好。
秦湛离去之后,房中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沉寂。
没过了多久,外面街上突然传出了一阵子急促的梆子声,还夹杂着几句听得很不清楚的吆喝声。而此时并未到更点,很显然,这是京城开始实施宵禁了!
宋时的宵禁作用甚强。
唐时的长安较少宵禁,因为长安城被划成了若干个坊,每个坊都会有坊墙,入夜坊墙一关门,城内便如同一块块被禁锢起来的城寨一般。
而宋时的东京,各坊则不再有坊墙,除了内外城的城门关闭,里面的各个地方,都是四通八达,再加上大宋市民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习惯,所以刚才秦湛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秦刚那时若是要想藏身起来,就算是麦秸巷附近有端王府的耳目,只要他们不敢出面强行阻拦,趁着宵禁未行,强行出巷,再在京城里各处进行一番进出腾转,要想摆脱盯梢隐藏起来,也不算太难。
但是,现在宵禁一起,一切就免谈了。因为宵禁期间,城内街道严禁行走,尽管禁军做不到控制住每一条街巷,但只需守住主要道口,再加上一定频度的巡逻,京城里就算是完全控制起来了。
在稍稍远去的梆子声中,李清照走近了秦刚的身旁,却是一反常态地紧紧抱住了他。
秦刚稍觉意外之下,却是柔声问道:“你也是猜到宫里的结果了?”
“宵禁前我就猜到了,你不想走,只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李清照眼中的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也不完全是吧!”秦刚极其平静地说,“我一逃匿,便就是主动认了输,宫里得势的那方,就可以给我随便确定罪名,你们自然会一并受到牵连!但是我如今留在了这里,却是可以赌他们的赢面未必有那么大。等天亮吧,如果有诏令让我入宫,我想一切还会有转机!”
“不要!”一听到“入宫”二字,李清照便条件反射般地紧箍着秦刚,力气大得不像是平素柔弱的她,“秦郎,京城这边你已经尽力了,我们改变不了朝廷里的事情。你带我走吧!我们只要逃出京城,便可以去流求,一切就会都有转机。”
“傻丫头!这样不行的!我这次来京城,却是在大方向的预判上出了差错,所以也就不可避免地把你们大家都牵扯进来了,这是我的问题,所以现在必须要我来收拾残局,我怎么能够就这样一走了之呢?相信我,也相信苏相和章相,他们都还在,我就算进了宫,他们也没那么轻松定我的罪,大不了赶回高邮罢了!”秦刚用手轻抚着李清照的头发,温柔地安慰着她。
李清照默然不语,却用继续紧紧的拥抱表达着她的抗议。
“再说了,我们俩个就算能走得了,你父亲母亲怎么办?迒哥怎么办?还有湛哥以及商行的那么多人怎么办?”秦刚说出了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可是,你留在这里,一旦宫里真是端王继承了大统,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还不是一样糟糕吗?”李清照眼泪汪汪地问道。
“不一样!其一,宫里并未撞钟,说明皇帝未崩。而端王一直没有出宫,情况看起来的确十分严重,可是苏相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胜负还很难说。话若说回来,真是最坏的情况。我秦刚不过犯了朝廷官员都容易犯的错误,没有拥立他而已。就算是再重的处罚,也只会在我一人身上,不会殃及到你们。”秦刚定心地说道。
“那秦郎你若受诏入宫后,无论是谁做那个皇帝,你便就低头认了便好,如何?反正都是他赵家的江山,谁当皇帝还不是一个样吗?”李清照突然换了一个说法地央求他。
“……好,你放心,我听你的……”秦刚却是再也不忍心让小丫头伤心,便顺口答应了她。
“真的么?你答应我了……”李清照的欢喜溢于言表,一直不放的双手从环腰相抱换成了吊揽着他的脖子,四目相对,难分难舍。
入夜已深,四周寂静如水,再也没有任何人与事打扰到这里,小小房间里的氛围却是持续地不断升温。
无论是由于起先的担忧害怕,还是之后的难舍难分,两个紧紧相拥的年轻身体纠缠了那么长的时间,难免让两人开始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