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我以为,你矫诏拥立当今官家,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狂徒一场豪赌。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你的所作所为,绝非一位投机之辈能够做到!
淮水、汴京、青州、临安——你往前走的每一步,貌似充满了巧合与奇迹……可那后面,是被你算尽的天下人心!
你知道该如何卷起民气风潮、你知道该如何用那些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东西激励军人、商人、读书人。你鼓励那些年轻人投身你的军队,并且让他们知道自己非是为一人一姓而战,而是为家国而战。
你的这些手段,太不可思议,也超过了这个时代应有的模样……
——顾枢相,你我都知道这个富庶帝国的顽疾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改变它。
可我们这一代读书人,身上天然背负着太多的限制与太多的不得已!一言以蔽之,我们推翻不了我们自己!但你,却是不一样的!你的身上,带着对我们所骄傲的一切一种天然的蔑视!你省去了摸索与往复的步骤,你仿佛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做才能拯救这片天下。
以史为鉴方知兴替,可自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及至五代十国,哪里又有历史面临过我们这等神州天倾的危局?”
说到这时,这位老帅已然虚弱不已,可他还是死死握住顾渊的手,哪怕每说一句话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所以,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这些天不断地冒出来,并且让我越想越觉得它是合理的——顾枢相,你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场沉沦的历史,所以才能在靖康年那最黑暗的深渊中,点燃我汉家儿郎最热的血!”
顾渊此时的心绪已然平静,他望了望周围已经躲得很远的亲卫甲士,朝着面前的老人淡淡地笑了:“是,或不是,又有那么重要么——宗老相公,我相信,我们这个民族自炎黄以来千年不绝,是因为每到山河破碎时,总有几分热血难凉!
所以,在这样一份沉郁的历史之中,便是没有我,也还有李伯纪、还有韩良臣、还有岳鹏举、还有刘锜、吴玠——还有你……
我的出现,不过是唤醒这个民族被承平治世所掩埋的热血。而我也希望,这样的热血,只需要燃烧咱们一代人的性命便足够了……”
就如同当年汴京城下他初见顾渊时一样,顾渊与宗泽这最后的对话已然充满着谜语般的比喻。
顾渊没有回答宗泽的疑问,可某种程度上,还是给了他一个答案。
至于这员年轻的权相未来究竟会走哪条路,他这个将死之人,又哪里管得到了呢?
沉吟许久,宗泽终于睁开了眼睛,可他的目光却已经涣散,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
“……大限将至啊。”他叹息一声,摸索着攥住顾渊的手,“我知枢相绝非常人……故而也不想以那些酸腐的道理来再劝枢相什么……只愿若真有那么一天,枢相还能记得你最初的誓言……也愿此乱世,能终于枢相!”
他一气说了许多,可顾渊却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
城下,远远传来御营诸军开拔的歌声,那歌一听便是顾渊手笔,曲调雄浑壮阔,又带着一腔孤勇——
词曰:
如果祖国遭到了侵犯
热血男儿当自强
喝干这碗家乡的酒
壮士一去不复还
……
宗泽侧耳听了听,艰难地开口问道:“那是?”
“是岳飞,他的兵马今日向北开拔,渡过黄河……”这一次,顾渊笃定地答道。
——歌声从那个方向还在不断飘来,踏着步点,上万儿郎沉郁的怒吼,在这里被唱成一首战歌:
滚滚黄河,滔滔长江
给我生命,给我力量
就让鲜血染成最美的花
刻在我的胸膛上
红旗飘飘,军号响
剑已出鞘 雷鸣电闪!
……
“原来是鹏举啊,可惜见不到他北渡黄河的样子,也听不到下一次捷报了……”
宗泽听着喃喃应了一声。而后,他似乎再也坚持不住,头颅沉沉垂下,只有嘴唇还翕动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可,只是停顿片刻,他仿佛是要挥霍干净这具残躯中仅剩的那点生息,居然扶着顾渊,挣扎着站了起来,而后用颤抖的手拔剑出鞘,哪怕眼睛已全然看不见,却还是向着那支北渡大军的方向,用尽残生最后的力气,高呼三声:
“渡河!渡河!渡河!”
卷五·东京梦华·完
敬请期待 卷六·一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