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吩咐家仆拿糕点招待他,怀中抱着个小娃娃,裴执自幼性子沉稳,四个时辰一言不发,直到虞夫人怀中的小孩儿开始哭闹不止。
裴执被吵得忍不住问:“虞夫人,她是不是饿了?”
“这孩子胆子小,许是方才外头的敲锣声惊着她了。”虞夫人对他解释完,便轻轻拍着怀中婴孩,哼着青州小调哄她。
裴执循着记忆,慢慢回想虞夫人唱的曲子,民间小调简单,他又通音律,并不觉得难唱。
见她呼吸平静起来,裴执坐在榻边,怔怔出神。
当年父亲和虞信话不投机,回到军营后,张玉书问他可曾瞧见虞家两个孩子,他说虞公子去学堂了,只瞧见个女孩。
张玉书那时整日郁郁寡欢,扯了扯嘴角,似乎在怀念什么,问道:“觉得如何?你母亲曾说过,若虞公明有女儿,就给你们定亲。”
裴执想起婴孩的啼哭声,冷漠道:“胆子小,还很吵,估计长大了脾气不怎么样。”
那时他母亲已逝,他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此后数年,虞家愈发没落,没有半丝起色,父亲替他和崔家定亲。
他虽未曾见过崔氏女,但对这桩亲事也很满意,崔氏百年士族,对他颇有助益。
十六岁那年,他得胜后班师回朝,路过青州陵吉,百姓夹道相迎,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瞥见一个小姑娘戴着幕篱靠在妇人怀中昏昏欲睡。
她的头一点一点,幕篱掉了下来,露出粉妆玉琢一张脸,一旁的妇人见魏王世子望过来,连忙请罪道:“世子,这位是虞县令家的女公子,近日生了病,精神不足。”
裴执笑了下,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是忽然想起张玉书说的话,心中庆幸她没和自己定亲,身体弱还不通礼数,不适合做裴家妇。
再一次听见她的名字,是在袁子瑜口中,裴执只是默默听着,天底下貌美的女子数不胜数,有点才华的在士族中比比皆是,他只觉得袁子瑜情人眼中出西施,夸大其词。
皇帝想召虞听晚进京时,不是没人反对过,但裴执默许了皇帝的行为。
既能让皇帝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又能卖袁子瑜的人情,他没理由阻止。
按照常理,一切都该顺着他的计划进行,但偏偏他自己毁了这桩一箭双雕的美事。
裴执躺在榻上,搂着虞听晚,轻轻抚着她头发,喃喃唱着安抚的小调,忽然觉得后悔。
第二日一早,他去上早朝,路上忽然想起什么,吩咐赤影:“传孤的令,往后长安城内,不可再提江陵侯。”
午时,陈熹亲自带人去了趟宣平门,将一具尸首带走,一路臭气冲天。
宣平门的守卫如临大赦,赶忙道:“这逆贼挂在这儿示众多少天了,百姓一开始还过来瞧热闹,现在都不愿靠近。”
陈熹沉声道:“尔等对魏王的命令不满?此乃逆贼,自当鞭尸悬门以儆效尤。”
“岂敢岂敢。”几个守卫连忙请罪。
过了半个多月,天气愈发冷,宣平门再无一丝怪味,百姓皆闭口不言江陵侯。
关雎院内,虞听晚近些日子不再做噩梦,气色好了不少,裴执用过晚膳,对她道:“明日休沐,孤带你出府。”
她有些诧异,抬眼看他,“去哪里?”
“你不是一直惦记那个江陵侯么?”裴执提及他,压抑住恼怒,噙笑道:“孤说过他入土为安了,你却不信,孤带你去祭拜他。”
“我没有不信。”虞听晚以为他又在试探什么,心中慌张道:“也没有一直惦记他。”
裴执思及她梦魇时喃喃的“好多血”,心中微沉,面不改色道:“眼见为实,孤也不想让你误会,你真不想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