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升仅仅代入便感觉棘手,若是当初那县令没有偏袒乃至灭聂绍祺满门,而是公正裁断,按江湖规矩或者官府法律,马帮少帮主姜盘必要以命偿命。
如此,马帮势必与官府离心,北蛮入侵时绝不可能如此尽心尽力。
可以说马帮帮主与县令确实有卫国大义,但这大义却建立在灭了聂氏一门的基础下。
更痛苦的是仇人死了一半,原本的马帮少帮主还没死,但他父亲死于外敌入侵,天下大义在姜不在聂。
若以仇怨杀姜盘,则天下之间从大义者必少,毕竟为国捐躯了,儿子却死于国人之手,还会有人为国拼杀吗?
聂绍祺也没指望李鸿升回答,这是过去之事,他虽仍不能忘怀,久久耿于心间,但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自我启蒙,家父便以孔孟之学教我,我素知忠君报国之理,县令灭我满门,此君不忠也罢,然报国之念如何忘却?”
从之前故事便可看出聂绍祺是个很冷静的人,即使父母惨死于前,仍旧能够冷静思考,也正因如此,常人能不管不顾直接复仇,他却要反复纠结。
“我思之再三,武功谋算之道难有此解,便复求孔孟之道,欲知仁义仇怨如何得解。”
“通读三日儒书,我便明白了,我不过一小人尔,欲要从书中找到复仇的道理,不过是虚伪之举罢了,大义是约束君子的,我既为小人,自不必管。”
聂绍祺不再继续说结果,但李鸿升也听得出来他的选择,也不知如何评价,他未受灭门之痛,未学孔孟之理,不懂聂绍祺的纠结,也无法评判他的对错。
聂绍祺复仇的故事结束了,而这才是浔阳城灭门大案的开始,聂绍祺继续回忆道:
“复仇之后三十年里,我每每思之,如烈火烧灼肺腑,便知此前小人之说也不过为了寻仇找个借口,便又起此念,欲究其根本。”
“我为了复仇常年习武,少读经书,唯赖天资尚可,通读儒书后方知孔孟不足以信。”
这话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可谓大逆不道,不过聂绍祺自四十岁后才重读经书,历经世事,或有高深见解,李鸿升继续听着。
聂绍祺也算个读书人,对孔孟的批评也绝不含糊:
“孔孟之说,多有举一例以定天下之事,孟子所言性善论有一则故事。”
聂绍祺背出一篇《孟子·公孙丑章句上》: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此为孟子所谓性善论之所证,欲要言人天生便有恻隐之心。”
“孟子又有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君子远庖厨’。”
李鸿升对这几句倒是颇为熟悉,孟子的性善论其实在他穿越之前并不流行,但在此世却实天下正统之学,荀子性恶论都快被打成法家严苛之说了。
“我细细琢磨之,人见母兽护子也心生不忍,无意加害,然我与孟子之想不同。”
“凡人之不忍恻隐之心,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我见稚子将入井,乃其与我相像,能够代入感受他的恐惧,进而与其共鸣,其死若我死,故救之。”
李鸿升听到这也没觉得他的想法跟孟子有多大区别,便出声问道:
“若如此,你不过在孟子的思考上从另一角度看罢了,又有何不同,又何以敢称孟子之言不足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