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杜兴初等联名参劾李进锐的官员们一一落网后,此前因案件缠身,被暂免去官职的李进锐又官复原职,重新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杜兴初联合二十余名户部官员参劾,再加上近五六十名官员轮番落井下石,李进锐身为这场旋涡中的主人公,非但没被斗倒,反倒因为此次风波镀了层金边,朝中上下都清楚,李进锐日后的仕途前景,肯定是会达到一个难以估量的高度了。
而随着李进锐官复原职,重新回归大众视野后的第二日,所有人便开始关心这出风波的收尾问题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会严厉惩处构陷李进锐的杜兴初等人时,太子却宣布了出乎众人预料的处置决定。
作为制造这出旋涡的主谋杜兴初,得到的惩罚只是被罢免官职,永不录用而已,至于其他与杜兴初联名参劾李进锐的户部官员,除情节较重,类黎泰夫妇这种主动参与陷害攀诬李进锐的人被除以极刑外,大部分都只是被罢官或降职而已。
至于其他趁势生乱,一个劲地向李进锐落井下石的几十名官员,他们所受到的惩处也大致相同,除个别情节较为恶劣者受到极刑严惩外,大多是降职以示惩戒。
太子这样一种点到为止的惩治方式,自然引来满朝诸臣们的称赞与感恩,一时间,朝中上下都在赞颂着楚佑极这位太子储君的宽宥与仁德。
而涉及此事的官员们,在知道太子以如此宽仁的态度惩戒他们后,便有许多人大受感动,一个劲地给太子上起了谢恩折子。
说来也是讽刺,好几天前,同样是他们这帮人上折给太子施压,要求严惩李进锐,可短短几天过去,这帮人上的折子内容却都成了感念太子厚恩与仁德的谢恩折……正如老话所言,政治斗争的风云变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想来,此次事件风波,便是这句话最为现实的写照。
与此同时的礼部衙门,最深处的部堂公事房内。
年近七旬,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礼部尚书范瀚文,正提起茶壶往茶几上摆放好的空杯里倒茶。
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木蒲团上,正坐着位身穿绯色官袍,腰束鹅黄玉带的老人,虽说他看起来要比范瀚文年轻不少,可脸上苍老的褶纹却要比范瀚文多出许多,倘不是头顶处还存有依稀可见的乌黑发丝,单看二人的五官面容,恐怕都会以为他与范瀚文是同龄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武曜朝的文官之首,内阁首辅——杜敏英。
或是这位首辅在位时间过于长远,以至于外界许多人都以为他与范瀚文这样的老臣是同龄人,实则却不然,杜敏英跟范瀚文差着辈分,现如今也才五十八岁,足足比范瀚文小了一轮有余。
范瀚文将一杯倒满茶的青杯,缓缓递到杜敏英面前:“敏英啊,太子特意让咱们两个老头子当查办李进锐案的主审,你该明白他的心意啊……”
“是……”杜敏英用双手紧握住茶杯,看向范瀚文的眼神里充满了尊敬,“敏英知道太子的好意,他让我与范公作为此案的主审,其实……其实就是想让我给自个的儿子行方便。”
一口气将杯中茶水饮尽后,范瀚文面不改色道:“怕你不承情,他为了宽放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将所有涉事者轻放了。敏英,这份人情,你可得记在心里啊!”
杜敏英哑然失笑,不疾不徐道:“范公这话说过了,太子宽放一众涉事官员,收获的人情可不止是敏英一人啊!”
“可最后,你欠的人情最大,不是吗?”
“……是。”
言谈至此,屋内骤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待杜敏英将杯中茶水喝尽后,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范公以为,我该如何还太子的厚恩呢?”
范瀚文没有给予正面回答,侧过身去,抬头看向天花板,意有所指道:“……该如何还恩,你心里有数……”
沉默片刻后,杜敏英语气坚决道:“敏英是大宣内阁首辅,而非任意一人的家臣。”
范瀚文波澜不惊道:“储君为国之正统,又与大宣何异?”
杜敏英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储君是君而非君也。”
范瀚文一时语塞,看向杜敏英的眼神中闪过转瞬即逝的诧异之色。
“先有君,后有储,这先后主次,敏英心中有数。”杜敏英淡然一笑,说道:“正因为敏英心中有数,才更清楚有些忌讳,轻易逾越不得。”
范瀚文闻声沉默,看向杜敏英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与敬佩,“你能稳压刘李二人十几年,确实是有能耐的,这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的位置,非你不可……”
杜敏英谦虚地低下头,微微摆手道:“范公谬赞了,晚辈只是侥幸罢了,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范瀚文眯了眯眼,伸出褶皱遍布的右手,轻轻敲击着茶几:“茶也喝了,话也说了,你是大忙人,我这糟老头子就不多占你时间了。”
闻言,杜敏英莞尔一笑:“既如此,那晚辈便告辞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转身便要离去。
正当他走到门口处,欲推开房门离去时,身后的范瀚文极其突兀地开口了:“……敏英啊!”
“恩?”杜敏英动作一滞,忙驻足于原地。
“趁着……趁着还能动弹……给自己重新留个能承衣钵的苗子吧……”
杜敏英嘴角一抽,险些被范瀚文这话给弄失态。
“……劳范公惦记了,敏英心中有数。”
说罢,他有些阴晴不定地推开房门,疾步离去。
看向杜敏英那有些消沉的背影,干坐在茶几边上的范瀚文,颇为感慨道:“望你再如何英雄好汉,生出个孬种来又能如何?唉……”
……
“殿下……”
东宫正殿内,一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走到太子身前,“家父让臣给殿下带话,杜阁老心承殿下厚恩,日后必有重谢,殿下万可心安。”
前来传话者,名叫范彦杰,是为范瀚文嫡次子,现任国子监司业。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孤明白了。劳你给老师带话,让他老人家好生注意身体,孤有空时就去你家拜访他。”
范彦杰感激点头:“臣代家父谢过殿下挂念。”
说罢,他弯下腰行了一礼,很是识趣地退出殿内。
待范彦杰离去后,候在殿后方的李进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杜阁老心性之坚,令人感佩。”
闻言,太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古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