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宋全大的老婆多年来好像都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大家提起她,只是用“宋全大的妻子”、“宋姨”、“宋嫂子”,到了最后,她都变成“宋女士”了。
她姓秦,秦芳芝,她不仅仅是宋全大的老婆、宋启航的母亲,她也是她自己的秦芳芝。
但没有人在意她原本的身份,好像她只是活在宋全大的荣耀下,她也一度被这种虚幻所蛊惑,以至于她非常执着地想要紧抓着这份虚荣。
倘若宋全大抛弃她、离开她,那她将会一无所有。
她为此恐惧得夜不能寐,在他环绕于各路年轻姑娘身边时,她担心自己会地位不保。
明明在他的手机里发现过聊天记录、转账记录,以至于还有他名下许多二类卡都不翼而飞,就连他白色衬衫上沾回来的长头发丝都足以证明他早就已经背叛了她,更背叛了他们一同建立的这个家庭。
在宋启航出事的当天,他在哪里呢?
秦芳芝因为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宋启航,时间又那么晚了,她很怕儿子会出事,虽然宋启航经常夜不归宿,但那天他临走之前答应过秦芳芝会早点回来。
结果,一去不返。
她无助、迷茫,不知所措只能联系她的丈夫寻求帮助。
可他忙着纸醉金迷、翻云覆雨,秦芳芝打来的37个未接来电都可以令他无动于衷。
哪怕她为他整容得面目全非,他也不会为她所经历的痛苦抱有一丝怜悯。
直到警方也因联系不上宋全大而把电话打到了秦芳芝的手机上,可笑的是多年来,唯一称呼她是“秦女士”的,竟然只有素未谋面的警察。
秦芳芝很想嚎啕大哭,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哭出来。
哭泣,欢笑,总得有个合适、恰当的理由。
所以,在警方说出宋启航的遭遇后,秦芳芝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她在电话里哭得地动山摇,奔赴到医院的抢救室门口时,也瘫坐在地上哭得不省人事。
偏生宋全大赶来的时候,嫌弃她丢人,几次劝说未果,竟当着外人的面赏了她一个耳光,斥责她:“哭什么哭!”然后转过身去接通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大概是县里的上级领导,因为他的语气十分毕恭毕敬。
在宋启航遭遇悲剧的时候,他还可以云淡风轻地谈论着工作。
秦芳芝是在那一瞬醒悟了。
她意识到自己多年的隐忍、付出和牺牲实在是太不值得。
宋全大没有权利在利用过她的家境后又如此残忍地轻视她、践踏她。
往后的那些吃斋念佛根本不是在为宋家的任何一个人洗刷罪过,她是在为自己。
因为她很清楚,总有一天,她会让宋全大为此付出代价,而她并不是一个擅长以暴制暴的人,所以才会恳求佛祖原谅她日后的改变。
她做到了。
经文净化了她的心。
当水果刀从宋全大的胸口里抽出的那一刻,秦芳芝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轻松过。
凭什么恶人可以主宰这个社会呢?
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或许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了宋全大。
她不是他光环下的牺牲品,培养宋启航的失败过程也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凭什么要在孩子出事之后不停地责骂她“无能”、“连孩子都教育不好”、“废物一样的女人”?
该死的是宋全大。
他压根就没有做过一个正常的父亲。
坐在派出所的审问室里,秦芳芝平静、淡然地将自己的杀人动机全部都说了出来,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后悔我杀了他,佛祖会原谅我的,我帮助了很多人,我确信。”
10.
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在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后,即将触摸到真相的那一刻,却有无数双手从身后抓住了你的臂膀、手腕与双脚。
他们阻挠勇者靠近装有秘密的房间。并合力击碎了勇者的宝剑,让她手无寸铁,连折回荆棘丛林的武器都失去。
何胜坐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她望着宋全大死亡现场的照片,心中产生的那股无力感遍布全身,她感到头疼,放下照片,抬手捏了捏眉心,叹息着问小刘:“他老婆的笔录做了吗?”
小刘点头道:“都结束了,何队,他老婆什么都招了。”
何胜愣了愣,“她招了什么?”
“人是她杀的。”
“那李二虎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是宋全大想要伤害李二虎,而李二虎又和她的孩子年龄相仿,她一时看错了,以为李二虎是宋启航,为了保护孩子,她就夺过水果刀捅了宋全大,是激情杀人。”
“凭她的力气,能夺走宋全大手里的凶器?”何胜无奈地摇头道:“更何况激情杀人只是理论上的激情犯罪,是代表她没有任何故意杀人的动机,完全是受到被害人的刺激才会失控,可现场照片里没有一滴血是宋全大老婆的,她竟然都没受伤就能制伏宋全大,这可是明显的漏洞啊。”
“何队。”小刘有些不明白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把宋全大绳之以法吗?如今他人死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极有可能是为矿难的事情谢罪,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胜截断道:“我们不仅仅是要让有罪的人认罪,而是要找出背后的真相,他人死了,就等于失去了真相,我们做警察的,不能只是因案子结束了就定案了,还要让那些冤死的人都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才行。”
小刘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可是,他已经死了,咱们也没有办法手眼通天地去天宫请来神仙让死人复生不是?更何况,何队,他死了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都解恨了,那些人也许不需要任何答案,只是想看见宋全大死,这就够了。”
何队没有再说话,她并没有因为宋全大的死而感到开心,反而觉得太便宜他了。
像他那样的人,至少应该在监狱里呆上了六七十年,死在里头,无人送终,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然而,事已至此,何胜知道再多说也无益,长舒出一口气后,她问道:“他老婆人呢?”
“因为她精神不太正常,需要鉴定一下神经问题,现在被带出派出所了。”小刘又道:“何队,你怎么都不关心另一个人?”
“另一个?谁?”
“那个叫做李二虎的。”
何胜这才想起他来,“哦”了一声,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关心他的必要,所以也只是交代了句:“他录完了口供,拿来一份给我这里,我存档用。”
小刘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应好。毕竟何胜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她太理性了,不存在任何偏袒,她只在乎真相。
11.
鼻青脸肿的李二虎坐在审讯室里,他身上的伤势都经过了处理与包扎,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骨头,所以还能回到派出所做笔录。
坐在桌子对面的小宋问一句,李二虎就答一句,但回答最多的,就是“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私自进入那口废弃的矿井?
我不知道,是、是是我哥喊我一起的,我只是跟着他行动。
你哥哥生前和宋全大之间是什么关系?有利益纠纷吗?
我不知道,我哥哥没和我说过。
你和宋全大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出入他的家中又被他攻击?
我……
李二虎顿了顿,这一次,他的确没有办法回答“我不知道”。
他想着反正宋全大人已经死了,就把屎盆子都扣在他脑袋上就行了,把自己描述的越无辜越好,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更何况,他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值得替宋全大背罪的事情。
于是,他就把宋全大多年来的“迫害”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中有很多能够与小林给出的其中有很多能够与小林给出的答案是重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