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老穆还不是现在有钱有势的穆老板,他只是老穆,乌河马场上百名普通马夫中的一个。和其他大部分马夫一样,他与深不可测的江湖毫无干涉,只是年少从军,一直在军队中呆到了做一名杂役都嫌太老的年龄,于是来到了这里,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为朝廷效力。
而又幸运于其他的马夫,他来到马场不久便结识了同样年华已逝在马场辛勤工作了半生的妻子,甚至二人在人到中年时还有了一个儿子,这个温暖的小家在他每日结束繁重而又枯燥的工作之后,给他了极大的慰藉。
直到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袭来。
大人倒是没事,只是咳嗽了几天,而被染上的孩子却是口吐白沫发烧惊厥。夫妻俩急忙将儿子送到镇上,可镇上医馆已经被慌张的家长堵的水泄不通,而且据说,世代从医的何郎中也表示对这种恶症束手无策。
正在老穆夫妻两个惊慌失措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一位老相识悄悄告诉他们,知县大人家的公子也染上了同样的疾病,花了重金托人从天主教堂洋人神父那里拿了药,才救回了性命,而且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有很多,都在挖门倒洞的托关系,据说即使药价已经抬到了天价,去拿金子换药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而且,所剩已经不多了。
两夫妻垂头丧气回了家,看着烧的像一团火炭的儿子不发一言。马场的工钱虽然给的不少,可也只是相对于其他做工的贫苦人家而言,夫妻俩的积蓄不多,就是将头上这几片破瓦卖了又能换多少银子?
最终,老穆猛地站起身,一把摸去了眼角噙着的热泪,毅然决然的说道:“你收拾收拾,我们晚上就离开这。”
穆夫人先是一怔,瞬间明白了过来,惊恐万分的望着他,本已经哭干了的泪水再次奔涌出来,苦劝道:“你别打那个主意,被场主发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乌家对我们可不薄啊。”
他们说的是两个月前马场诞下的一匹小驹,因为父母血统的关系,才一出生便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而现在更是长出了万里挑一的神骏的模样。听说将军府已经预定,下个月便要送进府中,又不知道将军本人要把这宝贝送给京中哪位达官显贵。
老穆打的正是这个主意,那是千斤难求的良驹,随便出手孩子就是有十条命也救了。
可私盗军马,是不赦的死罪。
“管不了那么多了,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孩子死?”老穆激动说着,也有几滴泪水夺眶,显然这个决定也让他极为痛苦。
穆夫人知道无法再劝,咬咬牙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大不了去下面再做一家人。”
夫妻俩趁着夜色出门,牵着自己家的驽马驮上高烧昏迷的儿子,用厚布包好了四蹄,蹑手蹑脚来到了单独饲养小马驹的马房,小马驹第一次见夜间还有人来,兴奋的嘶鸣了两声。老穆脸色一变,两步赶到近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短粗木棍塞进了小马驹口中用绳子紧紧捆好,又用黑色帛布蒙住了马眼,小马驹突然被人类粗暴对待,显得极为不安,四蹄不住的在马厩中乱蹦,老穆出身行伍,自然有一些气力,挟住了马脖子,轻声安抚,半晌后,小马驹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不过之前出的响动已经不小了。
老穆望向穆夫人,后者脸色惨白的看着他,老穆咬咬牙,低声说道:“来不及了,快走!”
两夫妻急急忙忙牵着两匹马离开马房,不敢走大路,向远处林子的方向悄悄前进,行出没有多远,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横在他们面前,一双比黑夜还要黑的眼睛死盯着他们。
这孩子虽然名义是乌家的孩子,却不住在大宅中,而是住在不远处的一间小房。老穆有些恼恨自己忘了这个感官敏锐的如同野兽的孩子,刚才的声响就算他在马场的另一边也兴许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