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干的陈望达和老态龙钟的陈松分别向来宾致了谢,宽阔院子前的戏台便开始叮叮当当的唱了起来,各式各样的戏班轮流登场,将尽一个时辰过去,一直狼吞虎咽的林下终于再也塞不动了,歪着身子看台上一个东洋女子扭动腰肢,跳着他看不懂的舞蹈。
沈姝看着无聊,起身告退,陈夙昌轻拉了李霈一下,耳语道:“难得清净,昨日宫中耳目众多,我没办法向你详述,现在我们去找个地方好好谈。”又拽了一把林下,示意他跟着。李雯却全神贯注的盯着台上,口中说道:“你们自己走吧,反正每次谈话都不让我听。”李霈不置可否的微笑一下,“那你自己小心。”“没事,天不黑我就回宫,放心吧,有茱萸陪着我。”旁边一个很漂亮的婢女微微躬身向李霈施礼。李霈点点头,便和陈夙昌林下,跟在沈姝身后走出了太师府。
三个青年坐在茶楼的三楼,临近街边的一间静室,林下看着窗外对面街酒坊中鲁老板两口子忙着擦擦洗洗,若有熟悉的街坊走过,还会笑盈盈的打招呼,心中想着,不知道两个人此时是在为躲过一劫而暗自窃喜,还是为没有以身殉教而感到遗憾。若不是鲁老板脸上的一片淤青,自己看到这张和善的胖脸也一定会以为那天晚上认错了人。
沈姝没跟着上楼,只是吩咐伙计不许领其他客人上三楼,然后自己钻进账台,无聊的翻起了账本。
陈夙昌开了口:“不知道林兄还记不记得当晚在火车上我和你说,进了京你就会知道我是谁,本来今天我就想将你引荐给五皇子,只是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一段奇遇……”说着,端坐了一下,郑重其事自我介绍道:“我是五皇子的伴读郎。”
看林下没什么反应,陈夙昌有些气馁,李霈主动解释道:“本朝惯例,每个皇子入太学就读时都会选定一位伴读郎,二人从此荣辱与共。”说着长叹了一声,“可惜了夙昌人中龙凤,却只能……”陈夙昌不忍心看李霈贬低自己,打断道:“殿下,夙昌无能啊。”
林下看二人有趣,问道:“那陈兄既是辅佐皇子,怎么又出门游学去了?”
陈夙昌懊丧的回答:“都怪我,两年前锋芒太盛,要知道,本朝太子虽定,可二皇子,四皇子都有心承继大统,后宫之中暗流汹涌,夺嫡大战一触即发。殿下虽无心参与,可是我,可是我当时却没能藏得住拙,殿下被认为同样对皇位怀有野心,而众皇子中又只有殿下最是势单力薄,登时就成为了各人攻讦的目标,殿下为了保护我,派我出门游学,自己一个人在这两年间又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李霈不置可否的笑笑,“没事,我本就愚笨,读书不成,学武又不成,眼睛还不好,他们的心腹大患本就是你,你走了他们忌惮我什么?这一身肥肉吗?”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三个人大笑起来。
林下突然间想起什么,努力的去思索,终于想起来,三叔曾经在马场交待过自己千万别和宫中的事扯上关系,而现在自己却和皇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不说,还在扯着宫中的秘闻,不正是趟进了混水吗?
当下脸色苦的变了色,默默起身,拜了一拜就要往外走,陈夙昌一把拉住了他,坏笑着戳穿他心事:“兄台现在走可来不及了。”
林下知道陈夙昌比自己武功好一些,可总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便要灭口?
陈夙昌拍拍林下,“坐下接着听就是了。”林下不忍驳了两人的面子,不发一言的坐下了。
陈夙昌接着说道:“昨日我进宫先觐见了圣上,皇上打听了我这两年的所见所闻之后,便问道‘朕听张亮回报你们回京之路并不顺畅啊’,我将一切如实禀告给了皇上,皇上冷笑了两声‘没想到反贼势大如此,这严檀也当真是废物’。”
林下插嘴道:“那天张公公不是说会为严大人开脱吗?”
陈夙昌鄙夷的一笑:“这些内宫之人本就两面三刀,若是旁事他有利可图还能美言几句,可这次钦犯被截他也在场,又遗失了御赐的九转回心锁,恐怕他一股脑的将罪责全推给了严檀也不是没可能。严大人现在八成已经打入大牢等审呢。”
林下听了,又想起陈夙昌在火车上跟自己说的话,脊背一阵阵发凉。
陈夙昌继续话题:“皇上之后又饶有兴趣的问‘听说与你们同来还有一位鹰眼郎?’”林下听道皇上单独点名了自己,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我便照实将你介绍给了皇上,皇上连声说‘有趣有趣’而后沉吟了片刻,说‘朕那不成器的儿子手不能提弓,眼睛偏又不能远视,这次秋猎,便叫那鹰眼郎做个伴射吧!’”
林下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李霈,李霈也盯着林下,一双白雾笼罩的眼睛中,说不出是什么眼色。“我十几岁的时候眼睛便生了病,从此三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连马都骑不好,更别说射箭了。既然皇命如此,此次秋猎就有劳兄台了。”
两个人之后不再理会瞠目结舌发愣的林下,由他自己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李霈压了一口茶,等口中茶香散尽,才开口问道:“夙昌,关于这次秋猎你怎么看?”陈夙昌放下茶盏,盯着窗外看了半晌才回答:“我看不出……
“虽说皇上最为偏爱四皇子,可照例多行赏赐就是了,为何要如此盛大的秋猎仪式?要知道,二皇子才最擅长弓马,若无意外,是二皇子最出风头才是。另外,携百官祭天倒是正常,可这次不光乌家,从六个马场都调了马进京,加上各家预留的,光马匹就有一千有余,除了这个数量奇怪,质量也很奇怪,要知道,调集的可都是军马。所以我斗胆揣测……”陈夙昌顿了顿,悄声说:“皇上这是要暗地集结一支骑军。”
李霈虽然惊诧,但对陈夙昌的判断并不怀疑,“那骑兵又从何而来?骑军对付的又是谁?父皇要对谁用武,吩咐下来就是,何必如此神秘?”
“殿下,京中禁军号称十万,实际上只有大约两万,而且分散戍卫在京城附近的几个校场,京城内的御林军只有四千多人,大多还是步军,这千余人的骑军若真存在无疑是一支机动灵活的生力军。而骑兵并不难找,我朝的御林军必须是战场上下来的百战老兵,个个弓马娴熟。至于陛下如此用义是要对谁我就不得而知了。”说着长出了一口气,“希望我猜错了,否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而今乱党猖獗,难道不会是父皇要对付他们吗?”半晌沉默后,李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应该不会,现在虽然天下时有民乱,但可称朝廷大患的只有三路,就是江湖中人称三皇,其中神农氏林羡之隐身于江湖多年,虽然时不时有消息传出,可也多年没人见过他的真身了。燧人氏霍天带着他的神炎教藏身于大漠之中,若要剿灭他,却不是这一点人马就够了的,而伏羲氏……”
又是长长的停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伏羲氏本人已经十几年不见踪迹,生死未知,连云龙社中人也没见过,甚至还派人专门在各处寻找,现在云龙社已是一盘散沙罢了。”
林下接过话头问:“那沈姑娘……”
陈夙昌提起沈姝,脸上浮现幸福的微笑。“沈姑娘,呵呵,沈姑娘是江南沈家的三小姐。沈家富甲天下,布坊,钱庄,冶铁,田粮,无所不包,大顺朝半数的民生命脉都在他们沈家手里,所以就算沈姑娘跟着乱党胡闹,她的名字也从没出现在朝廷的海捕文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