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已然是霜降,外面的温度突然就冷了许多。
陈迁从樟木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实棉袍穿上,这棉袍还是离开家乡时,伯母熬夜亲自监督裁缝做好的,密密麻麻的针脚是伯母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
回想自己来沪已经一年,上一次回家还是从洪公祠特训班毕业,还没舒舒服服玩上几天,就被戴春风一个电报拍来,让自己去沪上任职。
轻轻抚摸着棉袍,陈迁伏案写了一封家书,准备待会儿先去邮局寄信,奉上一笔收入回家。
当初为了送自己读书,大伯没少东奔西跑打点关系,花出去不少钱,但家里还是有一千多亩水田,还有几间临街商铺。虽然自己不会寄过去太多钱,但也会让他们本就富裕的家庭更加富裕。
收拾些东西,将贵重物品都带走,骑上自行车,陈迁一出门便感受到一阵寒意。
“要死啦!又要交钱,侬个孩子真不省心,这都交好几次钱了,又被关进去。”
“哎呀!我不活了,生了個不争气的儿子。”
外面包租婆李姐早上还没睡醒,巡警便敲门让她去看守所接她儿子回家,顺带缴纳一笔保释金。因为她儿子不是第一次被捕,保释金一次比一次高,现在已经高到让李姐倾家荡产的地步。
陈迁骑着自行车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包租婆缴纳的每一分保释金,都会成为陈迁给她的租金,这一来二去,GDP不就有了嘛!
啧!好像这笔钱不能算进GDP里。
随着越来越远,李姐的哭喊声渐渐消失。
不得不说她儿子主打一个劫富济官,今年五一和五四前后脚刚进看守所,《告同胞书》发表后,她儿子又进去,这次都是第四次了。
一个铁杆进步学生,到了陈迁都敬佩的地步。
陈迁查过她儿子,纯粹就是和几个同学结伴自发,凭的就是骨子里那股热血。
骑着自行车,一阵寒风吹过,陈迁双手冻的发紫。
停下自行车,陈迁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自顾自抽起来,先暖和暖和手之后再继续骑。
停在路边抽烟,一辆印有卫生委员会的人力木板车从街头出现,一个长相丑陋的男人卖力拉着木板车。
木板车停下,男人走到一处街角,用脚尖踢了踢蜷缩成一团的物体,上面盖着报纸。用力一下,细瘦且发黑的脚踝露出,男人抓住脚踝将冻毙的流浪儿提起,用力晃了晃。
确定孩子死后,随意拖拽着来到木板车旁,扭头看见坐在自行车上默默盯着自己的陈迁,露出憨厚又让人恶心的笑容。打开木板车上的箱子,将尸体丢入其中,而后继续卖力拉着木板车向前走。
丢下烟蒂,陈迁深吸几口寒气,让脑子忘掉刚刚看见的画面,却怎么都忘不掉。
孱弱无力的国家,无力庇佑翼下的孩子长大,这是事实。
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对的,陈迁没有听从学校师长的建议去读法律或者医学,这样或许能从事体面工作的专业,也没有选择回家操持祖产,过上衣食无忧的乡下士绅生活。
家里伯父筹办过好几次相亲,陈迁一一拒绝。
他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出生在只有一半疆域的国家,而后费尽口舌向孩子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国家只有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