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气象。
无论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一旦入了正月里,人们就像是活去了另一个世界,人间的冲突止了,人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了。金缸花烛,大红的灯笼,五颜六色的世界在雪中铺开来,从南到北,从昼到夜,从时间的这一头到时间的那一头,一夜之间人又长了一岁,世界也多了一寸的变化。
纵使年关难过,一切的一切也都要等到过完年再说。
唯独严家不一样。
正月初一,严世蕃连同刑部、大理寺,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给事中。
正月初二,严嵩又同吏部、督察院,革职了数个六科的官员。
……
整整一个正月,又抓又杀。
终于,朝中没有人敢发声了。
未出正月,便还在年里。严家闲下来,有空办了一桌酒席,争取抓住正月的尾巴。想必这个正月过得实在是太辛苦了,严宅酒席的声势很小,偌大的严宅里仅仅摆了一桌。
来参加宴席的人也很少,通政使李文才,吏部、刑部、户部的尚书,大理寺左、右寺的少卿,北京臬司衙门的提刑按察使,督察院的左、右副都御史……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应算下来,大约十来号人。
宴席用的紫檀木桌子出奇的大,十来号人坐下去还有余地。严嵩照例位列上首,安稳地靠在那圈椅之中。各人呈上来的礼物经严世蕃一一过目,其中若是有连严世蕃也感到惊叹的宝物,那便再呈到严嵩的面前去。
蜀锦齐纨,琼蕤玉树在严嵩的眼前辗转。严嵩的表情却很平静,他习惯性盯着那些送礼的人,有时礼貌性地回以和蔼的笑容,但自始至终半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餐桌上,豹胎凤髓,象白驼峰自然少不了,各人把最好的那一块夹到严嵩的碗里。
“皇上迎娶瓦剌公主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不改皇后,二不立太子,与国本毫不相干,不知道这些家伙废那些话做什么?非得使些手段。”严世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通政使李文才笑道:“动动嘴就能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要是再给他们一点时间,皇上用什么姿势睡觉,一个晚上射几次,他们都敢上疏指导一番。”
吏部尚书举杯附和道:“重要的不是皇上做什么,也不是皇上做的对与不对,重要的是跟皇上唱反调。不挑挑错,指导一下皇上,怎么能显出他们的本事来?”
刑部尚书也笑道:“本事?什么本事,押入大牢,几棍子着实打下去,什么之乎者也都没有了,浑身的骨头加在一起还没有嘴一半硬。”
各人笑了笑,又各自附和了一阵。
等众人说完了,严嵩才缓缓开口,声音很低,威严很高,他说道:“人言可畏。十个言官,哪怕九个是宵小,一个有忠言,言官便是有了大作用。皇上不是闭目塞听的人,心甘情愿听那九句诋毁,为的就是日后的那一句忠言。”
户部尚书说道:“阁老说的是,眼下该处理的已经处理完了,其他的一概不究,有了这个教训,那班人应该会老实一阵了,不会再仗着皇上宽厚,因为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再去骚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