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领着败部往北方一路狂奔。
兵败如山倒,战场之上,许多事都是不随个人意志而转移的。陆炳从延绥镇领兵出来,就对着俺答败部一路穷追猛打,此人嗜血成性,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可是,俺答也无可奈何,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陆炳领了多少追兵,也没有精力去组织反抗。
一直到阿利亚勒了马,瓦剌士兵放缓了步子,俺答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追杀了。逃过一劫的鞑靼士兵缓了一阵,魂魄才重新追上身体。众人面面相觑,如丧考妣,凛凛威风荡然无存,尤剩下一身的血污,不知道这血污是敌人的,自己的,还是朋友的。
阿利亚策马来到俺答身边,看着这个前几日还意气风发,口吐豪言壮语的男子,此刻他缄默无言,眼神黯淡无光。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吉囊的尸体。
阿利亚没有选择落井下石,而是与俺答并排走着,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带来微不足道的暖意,把影子拉得修长。
走了一阵,阿利亚轻声地说道:“前面就是偏关了,从偏关出了长城,我就回瓦剌去,咱俩就此别过吧。”
俺答低着头,任北风吹乱他的发丝,沉吟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非败于曾铣。”他的声音藏在了风中,彷佛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利亚扭过头,看回前方的路。
她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的。往好听了说是自尊心强,往难听了说便是好面子,明明实力不济,吃了大亏,却还要在女人面前嘴硬。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男人了,看来俺答和普通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她再一次看走了眼。
俺答没有在意阿利亚逐渐变得失落的脸色,他继续说道:“我乃败于内斗也!倘若我与吉囊上下一心……”他猛地锤了一下马鞍,心中太多不甘,胯下的马发出一声闷哼,“可怜了这十数万追随我的将士!我愧对右翼三万户的族民!”
俺答阴翳的脸颊上落下一滴眼泪。眼下跟在他身边的部众,算上伤兵,只有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
阿利亚看着他的泪,心忽地抽了一下,没想到俺答不是嘴硬狡辩,而是坦然地担下了这天大的罪责。
她安慰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回去重整旗鼓,定有东山再起之日。”
俺答抬起头来,注视着渺茫模糊的地平线,他用悲怆的口吻说道:“不可能了。”
阿利亚叱道:“你好歹也是我族的汉子,怎得说出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俺答即刻打断道:“此番兵败,右翼三万户的主力所剩无几,纵使我重新回到领地,阿拉克汗必然不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他会先削去我的汗位,而后逐步染指右翼三万户的土地,假以时日,”他忽地仰头大笑,“假以时日,我就曝尸荒野了,哈哈哈哈……”
俺答笑了一阵,又说道:“倒是你。”他戏谑地盯着阿利亚,“你别回瓦剌了,砍了我的头,去投阿拉克汗吧,希望你这次不会再站错了边。”
阿利亚冷笑一声,说道:“只可惜我是女儿之身,而这点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无法改变。”她不甘示弱地把俺答戏谑的目光逼了回去,“如果我是男儿,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种人来驰骋疆场,发号施令?”
说完,她便拍马向前,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俺答的败部分开。
阿利亚的话像一根刺似的扎进了俺答的心,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看向身后。
鞑靼的逃兵紧跟在他的马匹后面,往前是死,后退是死,停下来不走也是死,这条回家的路是艰难的,而他是他们的首领,是唯一的依靠,谁都可以放弃,唯独他不能。
俺答忽地勒马,身后的队伍随即停了下来。将士们茫然地看着俺答的背影,生死彷佛就在接下来的一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