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亥时末。贺兰山脉,山荫之北,成百上千的骏马化作漆黑的影子,穿过茫茫草原,沿着修长的山脊,攀上层峦叠嶂的山峰。鞑靼军营之北,山峰高耸,地势险要,人马难以通行,是鞑靼军营的天然屏障,俺答和吉囊怎得也想不到,会有人趁着夜色爬上了这边的高处。
晚风息息,霜露即降,木叶尽下,人影在地。曾铣领着登上贺兰山北侧的队伍,行到山峰最高处,横刀立马,居高临下,极目远眺。皓月当空,万里清光。
从京师到贺兰山的这一路上,遇到的逃将被曾铣尽数斩了,遇到逃兵被曾铣尽数收编,行到延绥镇,与之前的败军合为一处。重整队伍时,曾铣才发现,队伍里竟然多出了近万人。现在前前后后加起来,明军人数已八万有余。
可是眼下登上贺兰山,曾铣身边满打满算只有一千多人,这八万的明军主力到底去了哪里?
队伍前后数百人压阵,马队护送的是一批奇形怪状的物品——比帐篷还要大的特质皮革气囊,圆如大斗的炮弹,以及数不清的水桶,稻草和腐肉,等等。
曾铣拿过千里镜,遥望延绵不绝的鞑靼军营。千里镜镜头的另一边,鞑靼军营犹如一条沉睡的火龙,它像是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忽地一阵骚动,数万大军在大营前集合,旌旗蔽空,而后兵分两路,互为犄角之势,往贺兰山之东奔袭而去。
三路鞑靼军,只动了两路。
曾铣合上千里镜,问身边那亲兵:“什么时辰了?”
那亲兵答道:“回部堂大人的话,冬月初五子时。”
“你确定?”曾铣目光如刀锋一般。
那亲兵本是胸有成竹,被这么一问,心里忽然也慌了,又唤来其他三个亲兵对了对时间,这才答道:“我们四个都是一颗颗数的珠子,都对上了,一颗不差。”
曾铣从怀里取出皇上给的红色荷包,那红艳艳的荷包在月光下显出几分苍白,他哈出一口气暖了暖手,解开荷包,从中取出一张手掌大的纸来,纸上只写着一个字。
“风?”
曾铣把那张纸来回翻看了一下,的的确确只有一个“风”字,他把纸重新塞回荷包,又把荷包贴近了胸口。
“风向?”曾铣再度看向那报时的亲兵。
“东风。”那亲兵即刻答道,这断然不会有错,“今天一天都是东风。”
曾铣黯然叹了一口气,难道皇上搞错了?他看向马队带上来的那些物品,那是一艘艘天河的船,一切就像皇上设计好的似的,万事俱备,为何唯独这风向出了差错?
身为陕西总督只领着上千人,以身犯险,孤军深入到这地界,每一步都走的危险重重。
曾铣从容地说道:“只有北风方能破敌,让众将士原地待命,不准生火,先把白磷慢炮和天舟组装好。”
亲兵传下话去,死士们目光如炬,摩拳擦掌,上千人行动起来整齐划一。
既然皇上已在锦囊中写明,想必皇上已经提前料到了这一点,现在唯有耐心等待。
“只能相信皇上了。”曾铣又举起那千里镜观察鞑靼军营的动向。
***
乾清宫内,正殿里灯火通明,大铜壶的滴漏声清晰可闻。陈洪目不转睛地盯着铜壶滴漏的木刻,水滴一点一点落下,一声比一声响,不能有丝毫差错,很快,时间便来到了丑时。
陈洪即刻高呼道:“吉时已到!恭迎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起驾!”声若洪钟。
今日的内廷四下寂静无声,连人的呼吸声和虫鸣鸟叫都是藏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