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也太没面子了……”赵旸为之失笑。
从旁,折继闵感觉自己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对话,赶紧低头喝茶,装聋作哑。
“这事,回头我得写在信上,告诉官家。”
高若讷顿时色变:“你别无事生非啊……”
“慌什么,又不提你。”赵旸没好气地瞥了高若讷,随即正色道:“不管怎样,必须将诸羌部落的利益捆绑在泾原路上,与州路利害一致!……既然你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与三司沟通也好,以我名义挪动公使钱也罢,总之尽快组织一支陕西往返汴京的商队。”
“就不能先向朝廷申报么?”高若讷皱眉道。
赵旸耸耸肩道:“可以啊,不过你也知道,此事交由政事堂议论,前前后后没三五个月谈不下来……那你我就得多等三五个月。哦,对了,只是你,我是可以随时回京的,这三五个月我甚至可以先回一趟汴京。”
高若讷气得牙痒痒,尤其是最后一句,半晌沉声道:“我会处理此事。”
说罢,他忽然一愣,抬头看向赵旸,面带疑虑缓缓道:“你知道我才是主使官,对吧?”
赵旸也是一愣,随即展颜道:“当然,是故这事交由你去办啊。”
“……”高若讷为之气结。
但气归气,不能否认赵旸这一番说法确实有道理,稍后待享用了折继祖亲自炮制的烤羊羔后,高若讷便带着元随星夜赶回渭州去了,准备尽早完成此事。
当然他可没有赵旸那样的底气,次日凌晨回到渭州后便立即写札子派人送往汴京,随即又赶赴京兆府,与夏安期、王拱辰等人商议此事,长途奔波,倒也辛苦。
而同日,也就是六月初一,尔玛洛早早带着二十几名族人骑马前往且部落。
之所以昨日下午并未立即启程,原因在于且部落的驻地坐落于一片被高塬包围的小块谷原上,夜晚行马于高塬上实在太过于凶险,反正时间充足,他可不愿冒这个险。
正午时分,尔玛洛一行抵达且部落,且部落老族长木尔,及阿玛、甲尔、别勒等诸位族长皆闻讯出来相迎。
待见到尔玛洛,阿玛神色莫名地讥讽道:“尔玛洛,你没领着宋军过来吧?”
尔玛洛瞥了一眼阿玛,冷笑道:“你希望我领宋军前来么?”
“好了好了,我等进帐再细说吧。”以木尔、甲尔为首的几位族长连忙劝解圆场。
稍后,众人来到木尔族长的大帐内,待木尔族长吩咐族内少年少女奉上酒肉,黄羊部落的族长甲尔率先问道:“怎样,尔玛洛,宋人可曾和你说什么?”
“先不急。”尔玛洛摆摆手,随即环视众人问道:“那日我等商议求助于西夏,可有回应?”
甲尔几人对视一眼,摇头道:“此事委托巴吉尔了,他部落源自吐谷浑的一支,与西夏那边的大族至今仍有联系,但暂时还未有回应。”
尔玛洛轻叹道:“李元昊一死,国内没藏氏与其他党项贵族斗得厉害,但愿……”
说罢,他轻吸一口气,正色道:“宋军的主帅,当日那名叫做赵旸的小……娃娃,昨日他派心腹请我到其驻军地赴宴……”
“想必是威胁恐吓那一套吧?可有见过油锅,帐外是否埋伏刀斧手?据我所知,中原人历来喜欢弄这些来恐吓他人。”阿玛族长冷笑道。
“未必。”甲尔摇头道:“若是如此,那赵姓小帅就不会遣心腹请尔玛洛赴宴。”
“唔。”尔玛洛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甲尔,点头道:“我昨日前去,既没有油锅,也没有刀斧手,甚至那位小帅也未威胁恐吓要将我贝玛部落如何如何,他只是很平常地请我用宴,然后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诸族长皆好奇问道。
尔玛洛环视一眼众人,以莫名的语气道:“他告诉我,他与阿玛这一仗,他花了两万贯钱激励士气……”
“我说那日宋军为何那般凶悍。”阿玛讥笑道。
尔玛洛瞥了一眼阿玛,继续道:“……随后他又说,他准备用十倍的钱继续激励军士士气,直到令我诸部落臣服,之后再用百倍的钱,于泾原路各处战略险恶筑造石城,令宋国彻底掌控这块土地。”
“……”
“……”
整个大帐为之失声,就连阿玛也说不出话来,仅仅只是嘴唇微张。
两万贯的百倍,两百万贯,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根本不知那具体是多少钱。
良久才有一名族长干巴巴道:“……那么多钱,怕是光用钱都能修一座城吧?”
一座用钱修砌的城?
诸族长想象了一下,惊地咽了咽唾沫。
“宋国……如此殷富么?”一名族长震撼道。
另一名族长舔舔嘴唇道:“宋人只是不善打仗,但确实很富,听说他们每年给辽国与夏国的钱,合计便高达百万贯,即使如此,国内还养了百万之多的禁军……”
阿玛族长心下嘀咕:兵多有什么用,还不是败给西夏?
鉴于他被赵旸的天武第五军杀得落花流水,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心中嘀咕。
良久,黄羊部落族长甲尔长嘘一口气,轻叹道:“此……也不失是一种威慑啊,只是较为温和,不至于令人憎恶,却更令人……难以适从,我等甚至不知那究竟是多少钱。”
说着,他抬头看向尔玛洛,问道:“那小帅以金钱之势压人,莫非仍要我等屈服?”
“是。”尔玛洛点头道:“此次他也给出了明确的承诺,对于各部落族人,皆视为宋国子民,享有与汉人等同的……大概是地位、待遇什么的,承诺各部落族人可以过得比之前更好;对于我等,他也做出承诺,大族族长授以都监之职,小族授予押监、巡检,虽然是个虚职,但可以领俸禄,且世袭罔替、代代相传。”
“一个虚职有什么用?”阿玛不屑道。
甲尔看了阿玛一眼,问尔玛洛道:“若是仍不答应,那小帅作何打算?”
尔玛洛正色道:“除非我等率族人迁离宋土,否则……接着打,打完再谈,谈不拢再谈,一边打一边谈,直到我等屈服。”
“凭什么是我等屈服?”别勒族长冷笑道。
尔玛洛略带嘲讽道:“我也不知,大概是因为宋国有百万军队与难以估量的钱?”
别勒被噎了一句,语气莫名道:“尔玛洛,你不会已经屈服了吧?”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尔玛洛也不隐瞒,坦然道:“不然我能怎样?宋军平了阿玛,下一个就是我贝玛。”
阿玛气道:“我就猜到你这家伙会投降,你这个懦夫!”
好几名族长也纷纷指责。
尔玛洛又羞又气,面红耳赤,怒道:“你等真以为我愿意么?我也不愿拿一族换个有名无实的都监!但不愿又怎样?别说你等都不愿,就算愿意尽出族内勇儿,咱们凑他两三万族人,与宋军决一死战,那又怎样?宋国有百万军队!除非西夏出面,不然我等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这话说得众族长一阵沉默。
见此,尔玛洛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神,面无表情道:“那小帅的话我传达到了,答应与否,你等自行决定。为确保不产生误会,他邀请你等于三……两日后到阿玛那块赴宴,介时诸位可作出答复,接受,就相安无事,若不接受,他也给三日期限,叫该部落迁离宋土,不然便派兵驱逐。”
阿玛族长刚要嘲讽,忽见尔玛洛转头看向他,又道:“包括你,阿玛。”
阿玛愣了愣,本要脱口而出的嘲讽生生噎在咽喉,半晌才道:“我?”
“对。”尔玛洛点头道:“尽管你与他打了一仗,但他说了,你仍有可以率族人归顺的机会,只不过他给予你的待遇,取决于你族人的多寡。你也可以继续和他打仗,一直拼尽最后一名族人,介时他仍然可以接受你的归顺,只是待遇就不及当下了。”
“……”阿玛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甲尔轻叹道:“先宣示武力,再诱之利,如今再说这番话……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想不到竟有此等手段与胸怀。”
在场诸位族长沉默不语,也颇为震撼于那位赵姓小帅叫尔玛洛转告阿玛的那番话,身为当事人的阿玛,心情更为复杂。
但也有不以为然的族长,比如别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