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头,是三十里铺出了名的老实疙瘩。
这老汉看上去憨憨的,笑起来满口黄牙。但其实老柳不傻,相反,他反而比大多数人精明。
就像这次去县城汽车站,迎接第n批知青来插队,别人都不愿意去。
尤其是三十里铺生产队的支书、大队长,以及大队会计、妇女主任、民兵队长...这些大队干部,没一个人愿意顶风冒雪的,跑去迎接他们。
这倒不是干部们吃不了那点儿苦...哪一个老区的生产队干部,不是苦水里泡大的?
跑趟县城而已,有甚!
还能比当年推着小推车,往前线送军粮更辛苦?
他们之所愿不愿意跑路。
其实是因为生产队干部们,见识了好几批前来插队的知青,被那些知青们给搞得哭笑不得、有苦难言之后...
如今三十里铺生产队,别人不愿跑到县城里去迎接知青。
但负责赶大车的老柳,却自告奋勇的跳了出来。
不为嘛,就为了奉命出差、为了能拿到5毛钱一天的补助。
为了能趁机带着一双儿女去城里长长见识。
为了...老柳心里,精明着哩!
陕北的天总是瓦蓝瓦蓝的,就像现在老柳的心情...敞亮!
“吁,驾!青青,今儿高兴不?”
“高兴!喜的额不行咧!”
“高兴就好,来,给大大唱一曲儿!”
“哎!”
【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们要命的二妹妹。
二妹妹我在圪梁梁上哎,哥哥你在那个沟。
看见了那个妹子儿哎,哥哥你就摆一摆手...】
柳青青人长得俊,她唱的歌也好听,宛如夜莺高唱、好似黄鹂啼谷。
这曼妙的歌声就这么一路飘啊飘,慢慢的,慢慢的...就飘到了脂米县城。
脂米县长途汽车站。
用古城墙上拆下来的青砖砌成的墙院,灰扑扑的。
不但没有明代青砖的古朴厚重,反而给人几分颓败、陈旧的感觉。
在院墙外面。
有一座小小的木头房子。
这间简易房,以前是用来售卖小商品的临时建筑。
结果后来割什么尾巴的时候,这间木屋的原主人,就被小战将们给顺手割掉了。
小木屋从此没了尾巴,但也变成了无主之地。
等到老柳头带着一双儿女,赶到小木屋前,正准备将它当作这几天的栖身之所。
没成想,居然有人捷足先登!
“嘿,柳老汉,你想作甚咧?”
老柳刚刚推开小木屋,屋子里忽然冒出一颗头戴白羊肚巾、满脸沟壑的黝黑汉子,“年年生产队种瓜,你和我抢水。现在你大...我想缩在这里过夜,你也来抢我的位置?”
老柳头当下也是吃惊不小,“哟,我当是谁咧,原来是老白啊...你不在你们生产队里挣工分,跑这嘎达来作甚?”
老白瞟一眼架子车上面的柳青青,有年轻女子在场,他也不好说粗话。
于是老白只能叹口气,“我倒是想缩在生产队里,可...这不是我们白家沟生产队,分摊到了一批知青么!”
听对方这么一说。
老柳头顿时明白了:原来他们白家沟生产队,和三十里铺生产队一样,都分摊到了一批来自城里的男女青年...
既然大家都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于是老柳头乐了:“那就好!咱就都挤在这屋里,安安心心等着知青们的到来。”
原本老白独占这间屋子,可以舒舒坦坦的摊直了睡。
如今却一下子挤过来好几个人,总共才3、4个平米的小屋子,可咋弄么!
不过。
人家老柳带着俩娃。
搁在平常,老白铁定不会让着他,但看在老柳两个娃的面子上,老白就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老一辈儿的人,怎么争、怎么吵都没事,大不了一辈子不相往来就是了。
但老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能遗留到孩子身上...这是底线。
哎,莫办法了。
挤呗!
在这次老柳头带来了火炉子,甚至还有一柳筐煤炭。
其它什么锅碗瓢盆,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