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姨娘听了,却柳眉倒竖,叱骂道,“我什么身份,我是伱亲娘,你是从我肠子里滑出来的!别人嫌弃我,你也没良心嫌弃我!你个遭天瘟的黑蛆心,整日里跑去太太那儿邀宠,围着宝玉那儿献媚。却把自家亲娘亲弟弟丢下不管不顾。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赵姨娘最是听不得贾探春劝她。
她在荣国府里生存,最大的依仗就是生下了贾探春与贾环。
她是为荣国府立下功劳的!
可是,她仍然是个奴才,身份地位与她的功劳完全不匹配。
这是她心理上最大的矛盾点。
她既是封建制度下受到剥削的被压迫者;也是最维护封建制度,压迫别人的压迫者。
可以说,是一个最典型的可怜人。
所以一听贾探春指责她,赵姨娘立刻炸毛了,狠狠骂了贾探春一通,登时间就把贾探春骂哭了。
“姨娘不要动不动就提醒我是姨娘生的。这府里府外谁又不知道我是个庶女了?除了老祖宗和太太疼我,谁又敬着我半分!姨娘和环哥儿遭人嫌弃,难道我就有脸了?但凡姨娘和环哥儿争气些,我也不必受这些委屈,让人随意轻贱了,呜呜呜……”
今儿贾探春在会芳园里遭遇那个场面,本来就心里不平静。
此刻被赵姨娘一激,登时所有的委屈全都涌出来,忍不住鼻尖泛酸,眼眶泛红,突然哭诉起来。
一时间,倒是把赵姨娘和贾环惊呆了。
就连贾探春的丫头们,此刻也围上来,连忙柔声安慰,又鼓起几分胆气,埋怨了赵姨娘几句。
“姨娘快闭嘴罢,好好的女儿,被你平日里这么骂,也生出怨气了……”
赵姨娘讪讪,却没反驳,只缓步上前,凑到榻前,紧张的关心道,“好端端怎么哭了,谁又给你委屈了,你告诉我,我……我去求老爷和太太给你做主!”
本来要佯装底气的,可想到自己身份,赵姨娘很快又泄气了,只得无奈认清现实,向自己最大的‘仇人’投降。
“没什么。”
贾探春哭了一会子,心里的委屈和恐慌也消散了,头脑重新恢复冷静。
听见赵姨娘坐在身边柔声安慰她,饶是平日里与她嫌隙,此刻也忍不住心里一暖,看向她的目光中温和了许多。
“如果她是个好的,我又怎么会私下里连句娘也不叫,让人平白说嘴,骂我不孝,是个心肠冷的。”
贾探春摇头,却也清楚赵姨娘就是这个性子。
她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一个,是个真正愚昧的妇人。
想让她知书达礼,简直是做梦了。
“侍书、翠墨,把那枝金雀钗给姨娘拿了,再把金稞子给环哥儿一枚。”
贾探春交代一句,瞧见赵姨娘满脸喜悦,忍不住又劝说道,
“姨娘回去,也把首饰攒起来,无论是自己穿戴,还是给环哥儿积攒着,总是有备无患。不要总与马道婆打交道!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你有多少银子够她哄?这些年里,从你指缝里淌过的香火钱,便是我不细数,也知晓不是小数目!你遭着白眼,忍着委屈,积攒的大半家私,倒大半让她卷了去。何苦来哉?你就半点不心疼?”
赵姨娘听了皱眉,却说:
“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娘,是个真正有道行的。我敬奉她香火钱,还不是为了你们两姐弟?让她在佛祖菩萨那儿多说好话,保佑你们两个出人头地。你非但不感激,却还埋怨我,是何道理!”
贾探春听了叹息,还欲再劝说几句,赵姨娘却懒得听了。
瞧见侍书拿了一枝金灿灿的金雀钗来,登时喜滋滋接过来,往鬓发上一插,去镜前端详了。
然而,无论贾探春还是屋里的丫头,瞧见赵姨娘兴高采烈的装扮,心里却暗暗叹息,“唉,也不知这枝金雀钗,能在她头上戴几天……”
没一会子,赵姨娘和贾环心满意足的从贾探春屋里离开了。
然后,贾探春亲自把匹缎、首饰、金银稞子等物品,一件件分门别类,摆入箱笼与抽屉里。
与贾迎春一样。
她手头也很拮据,银子是不够用的。
这批生辰礼拿了,贾探春心头喜悦,也是轻松许多。
不由自主,也是想起了某个人。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个有能为的,也很细心,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
此刻,饶是精明能干的贾探春,也不禁被金银暖了人心,对贾蓉的印象改善许多,心情复杂起来。
没办法,贾蓉给的太多了。
饶是贾探春态度再坚决,再是鄙夷贾蓉荒淫无道,也不得不在现实的残酷下,感念起他的‘好’。
于是乎,赵姨娘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耳畔。
“像这样的大家族里,少不了这样的腌臜事。”
贾探春心底喃喃。
“真的……是这样吗?”
原本,她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观念,却渐渐动摇了。
理想社会是完美的。
可是现实,毕竟是冰冷而残酷的。
我们生活在现实中,遭遇冰冷与黑暗时,真的能够坚守本心吗?
我……能坚持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