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不住地向全身蔓延而去,贾瑜曾听说人在濒死之时,会将自己的一生回顾一遍,这是上天给人的宽恕,只有让人明白生之宝贵,人才会拼死求活.
在回顾了自己的往生之后,贾瑜除了割舍不下自己的双亲和幼妹之外,就觉得自己死的有点冤,他怎么能想到那个溺水的瘦弱女人力量会这么大,竟然活生生把他也拖了下去.
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作伴的了,不过天黑没来得及看,也不知那个女人长得怎么样........
“刘将军,四皇子无恙?”
一位声线阴柔的男子问道.
“看起来无恙,劳烦公公费心了.”
刘将军看了看怀里襁褓中酣睡的孩童,嘴角抽了抽,直到现在他还依旧不解,按理说溺水那么长时间,一个出生不到半月的孩童怎么可能熬过去,可是耳边那轻柔的呼吸声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男子原本阴森森的面容总算挤出了一抹笑容,“既然如此咱家也好给王爷交差了.”
.......
“秉王爷,四皇子找到了.”
书桌前,一位三十岁左右身着五爪蟒服的男人闻言,手中的笔不由地住了下来.
“手尾处理干净了没?”
虽然已是深夜,房屋内里却依旧亮如白昼,三十六颗东海夜明珠由金丝银线串联,点缀在头顶滋润如乳般的回疆和田汉白玉上,如同星空一般.
山水翡翠琉璃屏扇后,自有人回到:“七名锦衣校尉并八十四名锦衣卫俱死,三百王府亲兵除一百八十五人战死外,余下之人已经连夜打发至黑辽,近年来那里战事不断,想必能归来的没有几人.”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屏扇后的人许是以为自家王爷对自己的安排有些不满意,便接着开口道:“若是王爷还有些担心,大可跟黑辽那边打个招呼,那位连戍京九营还没处理干净,黑辽那边.......”
“罢了,王府亲兵都是随我四战多年的心腹,这件事已是我谋事不周致使他们落此境地,又何苦斩尽杀绝.”
“王爷高义,那四皇子还要.......?”
身着蟒服的男子,摇了摇手里那支由西北狼王尾骨与东北猛虎胡须制作而成的毛笔,“既然已经慢了半程,那不如放一放,待这件事风头过去再行.”
屏扇后的人应了一声,随即门口的苏织绒羽锦帘微微一晃,房间内又恢复了平静.
男人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轻笑一声,将手中那支价值万金的毛笔放下,微微一咳,自有四个身姿婀娜,面容娇媚的丫鬟上前来为他更衣.
.......
“废物,一群废物啊,朕还是这大齐的君王吗?连自己的至亲骨肉都保不住,百年之后朕怎么去跟婉月说?”
上书房中一片狼藉,大太监戴权不住地叩头在地,隐约之间可见他额头的裂口中不断有鲜血流出.
另一边先前咆哮如雷的雍成帝姜泽此刻却泪如涌泉,嘴中诺诺地呜咽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良久不闻皇帝怒骂,戴权此时才敢大着胆子抬头,带着哭腔说道:“万岁啊,打死奴才不要紧,要是把万岁爷的身子气着了,那奴婢才罪该万死啊.”
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或许是自己发妻与嫡子接连出事终于牵扯断了自己那紧绷的神经.
缓了缓情绪,姜泽又恢复了那个阴测帝王的面孔,“告诉陈夏东,要是连一个皇子都保不住,朕也就用不着锦衣卫了.”
是夜,锦衣卫如同入魔一般,除了皇帝的寝宫,几乎翻遍了京城,连亲王公侯的府宅都未曾放过.
陈夏东也不知道已经上了多少权贵的名单,倘若不是因为天子震怒,恐怕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然而,一队队的锦衣亲军依旧如同潮水般地奔向各处.
京城镇抚司衙门,陈夏东擦了擦头顶的汗,七尺男儿此时的腰背有些佝偻,他可以不怕四王八公,侯爵忠臣,因为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天子亲军,他陈夏东身为雍成帝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他们说想杀就能杀的了得.
他甚至可以不怕雍成帝,因为除了直隶京营外,他的锦衣亲军算是雍成帝最大的依仗了,就算有一天皇帝要杀他,那恐怕也要五六年之后,待朝局稳定,军权在握才会把他推出去消灾.
可是,陈夏东看了看手中的纸条,苦笑一声,这一位要是想杀自己,恐怕自己今晚就会死于非命.
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那位四皇子永远的消失,无论是死是活,只要不被人找到就可以.
.......
“乖,来来来,这么长时间肯定饿了吧,瞧这小脸瘦的,快来喝奶了.”
贾瑜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顿时头顶三根黑线划过,喝奶!??我一个社会主义红旗下生长的青年,就算现在变成婴儿了,也绝对不会......
小鼻子抽了抽,一股奶香扑面而来,肚子一阵痉挛,嘴巴不由自主的咬了上去——真香.......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这么乖,也不哭也不闹.”
哺乳的妇人看着怀里大口吮吸的孩子,不由得母爱泛滥.
“万万不敢再说这话,没看之前来的那个军爷满身血气,这几天京城都快翻天了,人头都堆满了,谁知道这是哪个王公大臣的遗子,咱们也就把本分做好,别的一概不知.”
另一边稍稍年长一点的女人拍了拍同样饱满的胸脯,仿佛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对于“初来乍到”的贾瑜来讲,任何看到听到的东西都能帮助他迅速分析理解出自己所处的环境,只是这小小的身体可能不足以支撑他做长久的思考......
瞧着又酣睡过去的贾瑜,妇人爱怜地用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可怜的小乖乖......”
........
文安初年,皇嫡子姜瑾遗失,三千飞鱼搜遍京城寻觅不得,上震怒,锦衣卫指挥使陈夏东被罢官,打入大理寺昭狱,发配岭南。后帝不忍,感其忠心,于文安二年复召陈夏东为北镇抚司镇抚专查四皇子失踪案,特赐尚方剑,黄金甲,锦衣卫一时权势滔天,因此案落罪者不计其数,国内顿时人人自危.
文安六年,衍圣公孔贞运携山东鲁地一百二十名举子至京城,于北镇抚司外怒斥锦衣横行,王道不公.
然锦衣嚣张至极,竟公然扣押衍圣公,并杖毙八名举子,此行一出,天下文人震怒,自前朝以来,自上而下世人重文至极,当朝天子更是以文安为年号,“四皇子案”至今六年,锦衣横行天下,然绣春刀下未曾沾染士林鲜血,此事一出,一时间天下言浪滔滔.
文华殿大学士方腙深夜觐见,阐述锦衣之祸.雍成帝终悔其行,斩北镇抚陈夏东,悬其首于东华门外以彰其咎.布罪己诏,开恩科,亲赴镇抚司为衍圣公除去镣铐.
至此“锦衣之祸”就此罢休,而“四皇子案”也终究无人再提.
京西不远七里处,有一山,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又因其泉水清而碧,澄洁似玉,故此称为“玉泉”,前朝有诗云:山下泉流似玉虹,清泠(音零)不与众泉同,故此山名玉泉山.
自前朝起,玉泉山便划为皇家禁地,宫廷园林,宫内所用饮水皆来源于此地,故而玉泉山景致虽美,却少有人烟,除了大节祈福祭祀外,即使王公大臣没有手谕也难入此山.
斜阳渐微,僧侣诵经声如同缓缓浪波般飘然而至,让人仿佛置身仙境.
玉泉寺圆空住持身披云锦袈裟,上扣蓝田玉佩,更有以金丝边线上缀佛门八宝—轮螺伞盖花缸鱼长.圆润的面容,和善的笑容,常人来看只觉好似弥勒再世一般.
百二僧侣齐诵经文,却无人可以渡化,纵然圆空修佛多年,也不由得恍惚片刻,心神摇曳.
好在他立马收敛心性,赶忙闭眼念经,然而还未等他入定,一股肉香就慢慢幽幽的飘进了院落.
圆空顿时睁开双目,眉间紧皱,门口自有一位小僧人入内,先施佛礼而后苦着脸道:“住持,那顽童越来越不像话了,先前还听劝只是在寺外吃肉,入寺也会更衣洗净腥油,现在却愈发无边,公然在寺内烤肉,还,还,还劝师兄师弟一起吃.”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纵然圆空住持一向待人大度,此时也是怒上心头,然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只得叹息一声,“罢了,你们继续诵经,我前去看一看那个孽童吧.”
“使不得,使不得呀......”
“造孽哟,阿弥陀佛......”
“佛门不幸啊,竟招来如此灾祸.”
“如来座下,尔作此行,不怕入阿鼻地狱?”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半大孩童身穿靛蓝色箭袍,脚下一双鹿皮小靴,加上一张清秀不像话的小脸,任谁也想把他抱在怀中爱抚几下,只可惜嘴角布满的油渍以及手上那个吃了一半的烤鸡腿,让一众清修的佛门弟子生不出几分好感。
对于这些或劝诫或咒骂的话语,贾瑜刚开始还觉得羞愧难当,可被人丢在这寺院里,一丢就是六年后,他也就不甚在意了。
别人穿越都是什么珍馐美酒,娇妻美妾,自己却被扔在在荒山野寺中成天看光头,听人念咒,跟谁说理去。
这些秃驴除了佛家典故,经文佛法其它一问三不知,不仅如此,还反过来给自己科普什么红尘罪孽,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自己来了三四年,连外面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
好在这里藏书众多,史学之类虽然不多,也有涉及,在那些晦涩难懂的佛典机锋中,贾瑜翻了几个月,靠着自己的整理总结,才弄明白,这里是一个原先历史不存在的朝代,齐朝。
掰着指头算年代,贾瑜嘴角都快扯到地上去了,穿越可以,自己就算不是熟读史书,但是对于历史大事也算是知之不少,总归可以做一个弄潮儿。然而贼老天好死不死把自己丢在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古代,自己一个新世纪的好青年最擅长的不就是白手起家吗?
可是老天爷啊,你把我丢到十八世纪是什么鬼,四大发明自己是别想了,该有的东西也应该被造了出来,那些没有的,依照现在的工艺水平,没有四五十年自己是别想了。
从想明白事情的那天起,贾瑜原本天真烂漫,见人就甜笑的脸算是耷拉下来了,更何况自己连下山都不被允许,一想自己此生要青灯古佛为伴,顿时哀大莫过于心死。
眼看这小郎君两眼发直,周围僧侣一下子紧张起来,骂归骂,可他们也知道这孩童来历不凡,打从他进院起,下至挑水劈柴的苦僧,上至方丈都被吩咐过要好生对待这位孩童,倘若他有半点差池,定要满寺僧人为他赔罪。
最开始众僧人还不以为然,大齐建国近八十年至此安宁康泰,世人尊佛至极,就算是皇庙之中也有我佛如来,以及十八罗汉的金身塑像,更何况这里是皇家园林之中的寺庙,更崇高无上,一介小小的军伍之人也敢威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