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有种死一般的寂静,葛蔓漫坐着独立小沙发,王慧芳,自己的母亲坐在长横沙发上。明明是母女,却坐出了“初次见面”的感觉。
那个叫“老张”的男人,或许自己应该叫后爸的男人,抱着孩子进了卧室,非常体贴的将客厅留给了这对认识了二十八年的母女。
葛蔓漫干坐在沙发上,一下又一下的抠着手指,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家和自己离家之前没什么两样,茶几、电视柜、桌椅板凳都没变,不过多了许多小孩的玩具,还在客厅的一角圈出了一个围栏,里面是小孩的摇椅,天蓝色,挺好看。
葛蔓漫别过眼,视线又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老式钟表上,她记得那还是自己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买的,现在依旧滴答滴答按部就班的劳动,快二十年了,人家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是不是得颁个劳模奖?
“那个,蔓漫,”兴许是受不了这样窒息的沉默,王慧芳开口了:“你,饿不饿,妈给你下面条吃。”
葛蔓漫吐出一口气,没有答话,而是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今年五十了吧。”
王慧芳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女儿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能点头:“是,今年五十了。”
“所以,您在四十九岁高龄的时候,拼死生下一个孩子,”葛蔓漫转头盯着自己的母亲,露出两排牙齿:“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英雄母亲’?”
王慧芳看着女儿熟悉的眉眼,此刻陌生的仿佛从来不认识。但她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理亏,本想等过几年,小儿子再大点,自己再和女儿解释这件事。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被撞破了。但是该解释还是得解释,纸包不住火。
“蔓漫,你读的大学是个特别有名的学校,我和你爸都为你感到高兴,我们也特别自豪,真的,”王慧芳眼睛有些发红:“你毕业之后就一去不回了,要留在那个大城市。按理我们都应该支持你,都应该为你感到骄傲。”
“该说‘但是’了吧。”葛蔓漫神情冷漠的看着母亲,不知为什么,面对母亲微红的眼,发颤的肩,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动容。
王慧芳抽了抽鼻子,话锋一转:“但是,你隔了那么远,我和你爸在家出了什么事,你顾不上啊。你工作又忙,可能连自己吃饭都顾不上,怎么又顾得上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俩呢?”
葛蔓漫歪了歪脑袋,微微皱眉,有些不解:“所以,你现在生的这个孩子,就可以顾得上你了?我不理解。”
说到小儿子,王慧芳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温柔:“你弟弟虽然现在还小,但他将来长大了,就能留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给我们养老了啊,”女人甚至很欣喜的握住葛蔓漫的手:“这不也是给你减轻负担了吗?”
“噗”,葛蔓漫忍不出笑出声,用力抽出手:“这孩子才一岁多,等他长大成人得再等二十年,那时候您都七十了,也就是说您还得熬二十年,才能将他养大成人。等他长大了,他不读书啊?不工作啊?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会留在这座一成不变的小城市,按部就班的生活,然后留在你身边给你养老?”
王慧芳眨巴眼,一丝茫然之后忽然提高了声音喊道:“他是儿子,养儿防老,天经地义!他不给我养老,谁给我养老?”
葛蔓漫连最后一丝温情都不愿意再流露了,冷冷的盯着王慧芳:“说到底,你不过是因为我不是儿子,才想方设法要个儿子,对吧?那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不能和我爸要一个,非得离婚再嫁,再生?”
既然已经说开了,王慧芳也不再遮掩了,冷哼一声道:“我和你爸怎么不想再要,但是你爸那身体,早些年出了些问题,已经不行了,还想生儿子?”
葛蔓漫看着王慧芳,那些隐藏在记忆中的细碎往事在蠢蠢欲动,挣扎着就要浮出水面。小时候,父母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那些不止一次说着“蔓漫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原来不是玩笑。自己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说“女孩儿啊,最重要的还是稳稳当当过日子”,原来不是说说而已。
当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葛蔓漫才发现自己流泪了,然后颤着声音问道:“那,我算什么?”
听到女孩儿的质问,王慧芳愣了愣,接着有些激动的去抓女儿的手,“你当然是我的女儿,蔓漫,这一点绝不会变。只是,你要理解妈妈的苦衷。这样瞒着你,我也很愧疚的。”
葛蔓漫躲开母亲的手,用力的抹了抹眼角,冷笑道:“你有苦衷,就可以伤害我?你有愧疚,我就要原谅你吗?”
王慧芳怔怔的看着女孩儿,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作为母亲,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为什么这个孩子还是这么咄咄逼人,为什么就不能温和接受发生的这一切?
“那你要我怎么办?”王慧芳情绪激动的高声大喊:“事情已经发生了,孩子已经生下来了,难道你要我塞回去?”王慧芳的胸口剧烈起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葛蔓漫,你是个女孩子啊,怎么就不能懂事点,怎么就不能学会接受呢?这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
“不是!”葛蔓漫猛地站起来,攥紧了手掌,死死的盯着母亲,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你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不是我弟弟!凭什么我是女孩子就要妥协,就要接受?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如果考虑了,你们还是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我在你们心里根本不重要!既然你们觉得我不重要,我又凭什么接受和妥协?”
“你!”王慧芳目瞪口呆的看着女儿,她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口才这么好,而自己竟然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然而葛蔓漫并未就此罢休,继续道:“你也不要用母女亲情来绑架我,作为一个女儿,我已经尽到了女儿应该担负的责任。这么多年,无论是你,还是我爸,你们哪一次生病我没有赶回来伺候你们?你们大概不知道,我放弃了多少报酬优厚的工作,就是为了给你们送个感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