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吓人,这座如鬼宅般的院子被烘托得愈发诡异多谲。
进门的人却见怪不怪,在微亮灯下,露出那张来福酒楼掌柜的脸。
院内有人影惶惶,掌柜径直走了过去。
“来掌柜。”一黑衣汉子正双手并握靠在根土铲上,像是那田间忙碌的农夫,竟然还笑嘻嘻地打声招呼。
掌柜点点头,他的确姓来,倒也清楚黑衣人是在干什么活,便道:
“抓来的叛逆?”
“可不是,半步之遥就到造化境,正好给这‘血梅树’作养料,好好补补。”
黑衣人笑归笑,手上却不闲着,将泥土扑洒在那树下露出的半截尸体上。
掌柜不以为然,血梅树在奇物榜上排行第四十九,却是有个越养越贪婪的特性。
它只饮血,而这株树长势如此喜人饱满,显然出尘境修行者的血并不能让它满足。
黑衣人正愁无聊没人闲语排解,赶忙说道:
“来掌柜,你可不知道,这小子又是个听信一些所谓正派人士的鬼话,想盗窃机密叛离宗门的,啧啧,连燕京城周围百里都没逃出去呢……”
“玄武使在内屋吗?”掌柜显然对黑衣人的啰嗦讲话并无兴趣,直接是打断道。
“在……来掌柜,你说我们宗尽管带个‘魔’字,但行事作风也并不算极致的坏,甚至都比不上乱石岗名声恶劣,怎么这些个弟子总想……”
掌柜懒得吭声理黑衣人,经过满院血梅树,走向房门正开却不打光的里屋。
身后,养料多少将血梅树浇灌得更加饱满,透出几分残酷的美丽。
……
……
“大人,他走了。”
掌柜鞠躬俯身,向着面前正在榻上端坐的男人恭敬地说道。
男人侧身斜对着是一方棋盘。
“他”指的当然是陈缘好。
玄武使不说话,抬起黑子,又缓缓放下。
掌柜沉默,小二的真实身份整个燕京城只有玄武使和他知道,而他又忠心于玄武使。
但面对小二离去,掌柜还是按捺不住,皱眉,气机流转与杀意交错。
玄武使平静地扭过头凝视他的手下。
“大人,血梅树长得旺盛已经可以入药,但就这么让陈庆的儿子去长安?”
两件事似乎没有联系,可血梅树是能炼制出五步必死的剧毒的药材。
而日月魔宗有条举世皆知的规矩:
叛宗者,弟子人人可杀之。
陈缘好虽然并未加入日月魔宗,但掌柜却是私底下清楚:
玄武大人传授过那少年一门修行功法。
世间多少人期盼走上修行路,十之五六并无天赋,十之一二又缺乏门路。
那少年既然是昔日“问鼎境下第一剑客”陈庆的儿子,自然不缺天赋资质,但这么块价值不菲的璞玉,既然学了功法,总该有所回报,就随便任其走了?
静默无言。
片响过后,玄武使将手中的黑子重新抬起,落子在思索许久的位置上,这一补顿时让整个黑子棋势活了过来。
他一人分下黑白两边,又举白子,淡淡地说了今晚唯一句话:
“棋子,总该放在该放的地方。”
掌柜恍然大悟,就此退去。
……
……
各家各户的灯光分头散布在燕京城中,如稀疏点缀于夜空的繁星。
风雪夜里,这座北方历经沧桑向来清冷森严的大城,倒有几分围炉夜话的暖意。
有人家相互敲打捶背放松劳作一天的身体,有官兵依旧准时准点地在街道上稳步巡逻,有汉子仍在院落空地里打磨武艺……
燕京城中的韩家商行却在关门前迎来个少年。
一听,是要买个去长安城商队的位置。
管事并不奇怪,当即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少年,随即眼神里就有瞧不起的意味:
这一看就是个没走过道的雏儿。
管事心想。
韩家商队是燕京的大商队,十几年来,在燕国和大周两国间关系还算稳定和平的情况下,不时也会前往大周长安、洛阳等大城做生意买卖,私下里商队是会卖价捎带下正经人走走官道。
面前的少年,背着个包袱,看肤色打扮,怎么都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或许是受了那些说书人讲行走江湖故事的毒害,也想去大周见见世面,便偷拿父母钱财溜达来这里……
管事不由没好气地说:
“近来不去长安,倒是有顺道经过洛阳的,你要是想走,三十两白银,正好明天一早就出发。”
出乎他的意料,少年没犹豫直接点点头道:
“成交。”
爽快,这倒让管事平生些好感与好奇。
要知道长安距离燕京极远,一年到头也不过远行两回,去洛阳在这正月间也已经是难得的机会。少年竟然清楚这一点?而三十两银子又不算笔小钱,对他个大商队的管事而言,都要半年左右的血汗劳动才能攒起来。
少年从包袱里掏出银子直接给了管事。
竟然也不怕被吞,管事倒不觉得是胆量,可能少年就没防备。
“明早天亮在此等候吧。”
啧啧,三十两白银,败家的玩意啊——管事打心眼认定少年是从家里偷的钱。
那叫陈缘好的少年则是心想,自己运气不错。
银子是他近两年来在酒楼做小二积攒下的工钱。
付完车费,身上还剩十两。
陈缘好转身离开商行,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这一去就不回燕京了,要是考不上那大周都城的书院,便饿死在长安吧。
真够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