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广进里这个标会,历来只进不出,没见过有人真正能从里面赚到利息,甚至连本金…
所以本质来说,这就是给里长交的保护费。
不想交钱?当然可以,只要你是朝廷在册的武者,或者家里有衙门的强力亲眷,别说不用交会钱,那里长李大顺,逢年过节的还要给你送礼嘞。
可惜,柳家如今孤儿寡母,啥也不是。
好在这李大顺,拿钱还肯办事,靠着他上下疏通,广进里算相对太平,能在县衙与“铜狼帮”、“大鲲会”的夹缝中生存。
如今世道艰难,尽管正景八年就实行了“一条鞭法”,本意是抚恤百姓,牧养生民,但政策这种事,懂得都懂。
就说乌蒙县,课税的名目虽然少了,要纳的钱粮可一点不少。春、秋两税,衙门已经提前收到正景四十九年。
柳家刚纳了一斗半精米的秋税,官面上算应付过去,可是民间的盘剥只多不少。
不说出城费、净街费这些帮派的杂头,光是所谓的“会钱”,他家一年就要交七百二十文。
要知道,按眼下的粮价算,朝廷一年的税赋也不过一两!
黑道、白道一同扒皮,最终老百姓一年辛苦,五成多都要落进“黄老爷”的口袋。
就这,还得称青天大老爷呐!
千年上下,寰宇内外,不外如是。
柳氏就是个普通村妇,总是嫌多,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和阵阵哭喊:
“杰哥,别打了,我家是真没钱啊!啊,啊!救命啊!”
母子俩对视一眼,都听出是住不远的刘老汉在惨叫。
大约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柳氏牵着女儿,“噔噔噔”跑到门缝里看出去,远远就见到李杰提着个正大哭的娃娃站在旁边,两个村汉对着一个枯瘦的老头拳打脚踢。
“姓刘的,你们家前些年种桑养蚕可赚了不少,每月不过是七十五文的会钱都不肯交,这是要打我李杰的脸么?”
刘老汉刚过耳顺,在这年头理应算人瑞,如今却被打得野狗一般满地打滚:
“杰哥,我女人、儿子和儿媳去年发水时就没了,家里现在就剩我和孙子尕娃,实在是没钱啊~”
他挣扎着爬到李杰面前,抓着裤腿磕头,让偷看的柳氏十分不忍。
刘老汉求着,脸上泪水与尘土混在一起,低贱如泥:“下个月,下个月吧杰哥,我一定能补上。”
又有两个大汉从刘老汉的茅草棚里走出来,两手空空,冲着李杰摇头。
“娘的,老东西,补个屁!”
李杰满脸暴戾,飞脚把他踹到旁边:“穷措大,家里一文都没有,也敢来糊弄老子?没钱?拿你孙子抵债!有些老爷就喜欢这种皮细柔嫩的男娃子!”
这不亚于动了他的命根,刘老汉凄厉地嘶吼:“不要啊。救命,救命!”
他两只骷髅似的手当空乱抓,围观的人群都心有戚戚,不知道是哪一个开了头:
“老刘叔可怜呐,家里就剩这一个小孙子,也要抢走?”
有人开口,陆续就有人附和:
“是啊,阿杰,要不你就宽限几天…”
“就是,刘家以前也算是好人家,这么做就不怕生儿子没…”
李杰冷哼了一声,手里用力,刘家孙子就哇哇痛哭起来:
“好啊,你们都来充大头?没问题,谁有本事帮这老东西交了七十五文,我就把尕娃还给他。是你来,还是你来?”
现在普通人家一天能赚十文,就能活的不错,这七十五文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杰眼珠子一凸,活像头肥鲶鱼,看着忽然默不作声的广进里街坊们冷笑:
“招娣婶子?长瑞叔?刚刚就你们俩叫的最大声,有什么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不知道谁的情况?别在这里扮好人了,有钱再来和我说话,晦气!”
被叫到名字的人纷纷低下了头,再没人敢说话,柳氏在门缝里看得眼都红了。
尕娃原先和她最好,她手扶上门栓想出去,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
“娘,咱们管不了!”
柳氏身子一抖。
不是柳异过于冷漠,只是这个世道,实在不允许普通人有多余的同情心。
他们家眼下接近断粮,一家三口都饿着肚子,真正是“手里没有窝窝头,菜里不剩一滴油”的境况,哪还有这样的热心去帮别人家?
再加上他观察到,李杰在教训刘老汉的过程中,好几次看向自己家,心中就是震悚。
他摇了摇头:“娘,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主动交会钱了吧?李杰他们很明显,原本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广进里还能吃上绝户的人家,也就剩…唉,不是刘家,就会是咱们家了!”
柳氏也明白过来,脸色一白,颤巍巍地回身抱住了自家儿子,才发现他已经这么高了:
“阿异,你长大了,长大了~”
柳异轻拍着母亲的背,是嶙峋的手感,心里就是一揪:
再等等,日子就快好了,毕竟我可是有着金手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