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从余山寿身上闻到隔夜的香水味,脂粉味,这说明余山寿昨夜应该没有找人去学习成语,那这家伙干嘛还一幅精疲力尽的样子?
陈世襄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小声了,但余山寿今天不知是不是特意掏了耳朵,竟然听到了他的话。
他瞄了眼陈世襄和申贵祥,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事?你昨天不是提议去抢党务调查处的功劳吗?我找人特意打听了一些,结果发现党务调查处这段时间混得比我们还惨。
“前段时间党务调查处发现一个红党的交通站,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好不容易摸清了一条线,准备行动抓人,结果却一头撞进了人家撑开的套里。
“红党早就发现了他们,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了下狠的,听说折了好几个人呢。人们都说是他们这两年把红党折腾狠了,人家来报仇了。”
余山寿说着,不见同情,眉间反倒是颇有些幸灾乐祸之色。
同行是冤家,委员长的宠幸是有限的,因为这些年国府的重心是对付红党,故而党务调查处过得很是神气,如此他们特务处不可避免受冷落。
特务处看党务调查处,就像是不受宠的小妾看狐狸精一样,是处处不顺眼。
凡事就怕对比,如今一想到党务调查处那边过得这么惨,办公室内的人顿时都觉得自己这样倒也不错。
一时间,办公室内竟然笑语连连。
“那真可惜了,他们自己没用,却连累我们也没功劳可立。”陈世襄摇头叹息,好似自己的东西让党务调查给搞丢了一般。
余山寿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的论调,双眼看着陈世襄,目光中带着几分佩服。
堂堂大学生,说起话来竟然能这么不要脸,幸好不是党务调查处的人。
“那我们怎么办?去哪儿找功劳立?”余山寿对功劳念念不忘,不知道的,只怕要以为他婆姨叫功劳。只有晓得的,才知道他根本没婆姨。
“还想立功?”陈世襄起身去摸余山寿的额头。
“你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他道。
“没看党务调查处那边的惨状吗?怎么,你想步后尘,安慰安慰党务调查处?”
“啥意思?”余山寿表示陈世襄说话别那么绕,大学生说话敞亮点。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让你多去找日本间谍来立功,报效党国。”
余山寿瞳孔变成两个问号,不知道陈世襄前言后语之间的逻辑关系。
旁人倒是听明白了,陈队长这是说,红党变得有点不好招惹,最好是去找日本人的麻烦。
陈队长不明说,应该是不想落下口实。
沈玉先从屋外走进,听到几人的话语,心里暗自摇头,都忽悠到这里来了。其他人也都是傻的,看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还真信了。
“日本间谍哪有那么好找,一个个都跟耗子似的,又有身份作掩护,不好弄。”余山寿摇头,他早先不是没打过日本间谍的主意,相比红党,他更喜欢弄日本人,但实在不好弄,况且弄日本人,一不小心还容易犯错误,他吃罪不起。
他可不是那种走后门,有表哥照拂的家伙,余山寿看了眼陈世襄,心里酸溜溜的。
“都是借口!那些经常到处跑的日本人,还有那些做生意的日本人,这些人暗地里多半都有问题,只要有耐心,肯定能有所发现。”陈世襄大言不惭。
“那你怎么不去。”余山寿鄙夷地说道。
“我把功劳都立了,你们咋办,这不是特意给你留的机会吗!”陈世襄道。
这下所有人都开嘘了。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包力送出的信宛若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一丝风浪,或者即使掀起了,也没人知道。
日子一天天照过,救国会依旧在报纸上不遗余力地宣传他们的思想,向国人科普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号召所有力量团结起来一致抗日。
包力的巡捕生活也照常过着,每天巡巡街,抓抓小毛贼,没抓到时便跳脚大骂。
那晚送信的事似乎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随着时间的过去,连他自己都忘到了脑后边。
租界当局调查救国会,似乎真的就只是单纯的调查,始终没有任何后续。
陈世襄过着自己的特务生活,每天上午前往区部,看看报,打打枪,偶尔带队执行打砸、抓捕的小任务,替委员长教训教训那些不懂他苦心的人。
委员长为操劳国事,连头发都掉光了,他容易吗他?这些人整天在报纸上公开骂他,在报纸下悄悄骂他,但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而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就是为他分忧的左右手。
时间就这么越过十月,来到十一月,1936年眼看就到了尾声,但上海,有的人依旧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霞飞路上的星火书店,知道它的人越来越多,咖啡店和书店的结合,这在上海是首创,但却颇得人们的喜欢。
后世看民国电视剧,一般分为三种,要么是军事谍战类的,颇为热血,要么是豪门情仇类的,显得小资,剧里的人追求生活格调,再要么,则是其他。
书店和咖啡店的结合,正好满足了许多有闲钱的人追求的那种格调。
如今上海滩的书店,有那个资金能力的,大都在朝这个方向转形,咖啡馆对书店而言,是一个新的赢利点。
霞飞路,距离星火书店不远的三味书屋的隔壁,最近多出了一家很有格调的百草咖啡园。
相信读过《朝花夕拾》的人,看到这个书店和咖啡馆的名字,都会会心一笑。
只是有点美中不足,因为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三味书屋,显得有些“封建”,很多人都说鲁迅先生写三味书屋时,带着一丝批判的意味,但众说纷纭,真相也已经随着鲁迅先生的逝世,无从可知。
陈世襄坐在百草咖啡园的角落里,是的,顾大小姐还是把这个百草咖啡园给开起来了。
顾瑾和周明先不同,她开店不需要考虑资金和店面以及收益的事,她只需要考虑她想不想。
她无疑是想的。
顾瑾就坐在陈世襄对面,手里捧着张恨水的《金粉世家》,不知是不是想从书中看看北边豪门子弟的生活,跟她这个南边的千金小姐的生活有何区别。
陈世襄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份《救亡情报》,留声机里传出的古典音乐在他耳边萦绕,他的注意力却全在报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