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西南的玻璃厂。

苏杭和郑春一大早赶来，在厂长孔临的陪同下花了一个多小时在各个车间走了一遍，离开嘈杂闷热的厂房，再次来到户外，雪后的寒冽空气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于是拒绝了孔临去往办公室的邀请。

示意其他人稍等，两人走到一处暖阳下的无人角落，郑春问道：“怎么样？”

“太旧了，”苏杭摇头：“到处都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散架的感觉。”

“你这说法倒也没错，孔临自己都承认，近期生产负荷太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因为故障停那么一两下，”郑春说着，又抬手比划：“但也便宜啊，资产减去负债，作价才100万，加上孔临希望的100万设备改造追加，总计200万元，这边就是咱们的了。”

“负债有多少？”

“孔临对玻璃厂的经营比嵩林酒业好多了，这么多年，总负债也才100万出头，”郑春道：“这也是我为何希望他之后能继续留下，嵩林那边的管理层，我可没打算留多少。”

苏杭听郑春说着，一边看向四周。

显然当初没什么太仔细的用地规划，玻璃厂的厂区非常开阔，少说五六十亩的样子，只是这块地皮，200万买下来囤着，其实都不亏。

不过，苏杭还是兴趣不大。

苏杭对玻璃行业没什么了解，却也能够想像，只是为桑河酒业之类的客户提供最低档玻璃酒瓶的一家工厂，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前景。

两百万投进去，就算不会亏本，考虑投资回报的话，还真不如随便去京城买几套四合院。

那可是轻轻松松几十上百倍。

这么想着，苏杭对郑春道：“郑叔，我明白你的想法，收购一家玻璃厂，确实可以更好地为桑河酒业做配套，短期内降本增效会非常明显，但，长远来看，垂直整合从来都不是太聪明的做法，你就想像一個，这边如果稳稳地拿住了酒厂的订单，他们以后还会有上进心吗？”

“小杭，你这想法……”郑春不太明白某个‘垂直整合’的词汇，琢磨了下，才又道：“其实，咱们买下玻璃厂，还不止是酒厂那边的好处，之前进门时，你记得地上铺了什么吗？”

苏杭望向工厂大门方向，想起来：“煤渣？”

“是啊，煤渣，”郑春又朝身后一座高高的烟囱示意：“这边的窑炉也是烧煤，用料和化肥厂类似，老陶的想法，买下玻璃厂，恰好一起采购煤炭。呵，这煤啊……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固理那边你岳父大人自己的矿口。总之，咱们这算自产自用，肥水不流外人田。”

苏杭没理某个‘岳父大人’的调侃，想想从煤炭到玻璃到酒厂的一条龙，不由笑道：“小号‘托拉斯’啊。”

郑春不解：“托……什么？”

苏杭没解释，朝不远处的孔临招手。

孔临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老郑，小苏，这……既然你们要接手，我就想着，前几天的一个招聘，还是先给你们看看？”

郑春接过，又直接递给苏杭。

孔临看着苏杭翻开文件，想起某个少年作家下车间时的嫌弃反应，不由有些担心，试探地瞄了眼郑春，又跟着解释：“这个……计划招20人，我倒是想尽可能挑选有基础的熟练工人，但市里要求必须招聘河元本市居民，毕竟现在……各处的下岗情况都挺严重的。”

苏杭听孔临说着，再看手中名单，不由想到了曾经的父母，还有前段时间，桑河酒业刚起时，拎着寒酸礼物到家里希望帮着介绍一下工作的那对中年夫妇，突然意识到，收购这家玻璃厂，并不仅仅只是一份投资那么简单。

还有很多。

曾经只是一个小人物，无能为力，当下，既然随手之劳，那就……随手。

合上文件，苏杭抬头看向孔临，想了想，问道：“孔厂长，除了酒瓶这些，你有没有想过开发其他产品？”

孔临不明所以，又瞄了眼郑春，见他点头，才转向少年作家：“当然想过，就在三年前，我们还考虑生产医药容器来着，那东西利润高，但要求标准也高，我和厂子里一些技术员仔细研究了一个多月，还到外地工厂做了考察，最后弄出一套方案，但……方案送到市里就没下文了，主要还是没钱。”

苏杭认真听着，没有点评什么，继续问道：“我个人感觉，厂房里的设备实在是太旧了，100万的改造费用，够吗？”

“够了，够了，”孔临下意识点头，开了口，才意识到，少年作家这话，似乎……不过，他还是谨慎道：“100万肯定够了，小苏，不瞒你，里面大部分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设备，看着旧是正常的。唔，这也怪我，最近都忙着生产，没让他们好好打扫一下，我是说……抽时间，仔细清理清理，刷了油，上个漆，肯定还是能光鲜不少的。”

苏杭瞄了眼孔临身上同样脏兮兮的灰色破袄，依旧不置可否，很快问出第三个问题：“桑河酒业对玻璃酒瓶的需求增加会很快，你这边只投入100万的话，能把产能提升多少？”

“至少50%，”孔临对这个问题一点也没磕巴，显然有过考虑：“这是我和厂里的技术团队认真讨论过的，小苏，我知道，提升50%肯定还是不能满足桑河的需要，但我想的是……总要先做出一些成绩，才好谈后续，对吧？”

苏杭终于点头，与孔临对视：“孔厂长，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今天的这几个问题。或者，咱们把话再敞开一些，我对玻璃厂的要求，这家工厂，绝对不能只是纯粹的桑河酒业附庸，你能做到吗？”

“我……”

孔临又看向郑春。

虽然也知道少年作家的偌大名气，更听说了对方协助桑河酒业崛起的事迹，乃至其他更多，但……一个少年……你们俩，到底谁听谁的啊？

郑春看出了孔临的疑惑，笑着朝旁边一指：“老孔，别猜了，他说了算，小杭要是坚持不买玻璃厂，我们也就不买了。”

孔临顿时又看向苏杭。

苏杭摇头，也带着笑：“郑叔抬举我呢。”

孔临简直有些迷糊，还是没忘刚刚的问题，斟酌着说道：“只要有条件，我肯定是不会满足玻璃厂现状的。”

“但愿如此，”苏杭说着，又示意：“孔厂长，让我们再商量一下？”

孔临连忙点头，就要走开，想起来，指向苏杭手中的名单：“这个……”

苏杭把文件递回去，说道：“既然郑叔相信你，那就按照你的计划来吧。”

孔临答应一声，又道：“要是不嫌弃，咱们稍后到附近的饭店简单吃一顿，嗯……算是我私人请客？”

“不用了，”苏杭摸出自己没表带的电子表看了眼，说道：“我们稍后还有另外的事情。”

郑春见孔临又转向自己，跟着道：“真有事，不是跟你客气。”

孔临只能作罢。

等对方再次走开，郑春先开了口：“小杭，你那几个问题……有水平啊。”

“瞎问的。”

“谦虚了不是，”郑春笑道：“就刚刚那个……不能让玻璃厂成为桑河酒业的附庸，虽然桑河酒业是咱们自家的，但我一听就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还是得你啊！”

“郑叔，咱俩没必要这样吧？”

“莪这可是真心的。”

苏杭故作嫌弃了一下，才正经起来：“两百万，都有谁打算投资？”

“刚刚我可没瞎说……”郑春道：“只要你点头了，一堆人想着投资呢。你要是坚持不进场，老陶那边都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