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凉意短暂得像一阵错觉。
日出后,刺眼的白炽色阳光炙烤着石板路,滚烫的热风流淌在空气里,街道上难以见到几个行人,穿蓝色制服的城市警卫躲在公寓大楼阴影里,一边抽烟一边将手伸进裤裆里挠痒。
公寓离大桥只有数十步距离,对格温来说却走得格外艰难,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海风里夹杂着一股刺鼻的鱼腥气和鲸油臭味,廉价的劣质衬衣上像是生了小刺,在摩擦中不时扎着他浮满腻汗的脊背。
数百座烟囱在运河对岸喷吐浓郁的黑烟,蒸汽机运作时发出的轰鸣清晰入耳,庞大的静风舰悬浮在漆黑的烟云里,如同一头游弋于海藻间的巨鲸,半个城市都被笼罩在它投下的阴影中。
这是七月下旬,双月在夜空中的运行轨迹逐渐交叠,从泰兰德半岛而来的暖风挟裹着洋流一路北上,是诺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精灵们将这种现象称为“以太徊流”,法师们则管这叫“魔能潮汐”。
对于格温来说,仲夏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
季风就是精灵与穆鲁克人到来的先兆,每年七月下旬,从泰兰德和穆鲁克半岛出发的货船乘着洋流一路向北,穿过暴风洋抵达利维亚岛的南方港口城市阿卡纳,再将货物转运至诺兰全境的四座大岛。
这期间就苦了码头的搬运工们,他们得顶着毒辣的太阳干活,把一箱又一箱沉重的货物从船舱搬进码头仓库,再送往工厂和货运地点,如此往复,直到整个仲夏时节过去。
大桥下,几名踩着机关高跷的清道夫站在运河里,正在用捕网打捞运河中的浮尸,若隐若现的人形在运河中的污水和垃圾之间起伏,隐约可见缠绕在苍白肢体上的漆黑水藻。
百年前,“贤王”苏里尔发布一纸诏令,拥立破晓教团为群岛国教,包括阿卡纳、曼彻斯特、伯明翰、惠灵顿等十二个边陲城镇被划为教区。教团牧师们在莫维河南岸建造了宏伟的阿卡纳教堂,神圣的机械轰鸣自此回响于这片土地,也加快了蒸汽机技术的普及,令阿卡纳在四十年内从一座破落的沿海渔村迅速发展成几万人的教区。
六十年前,女皇杰西卡下令推动航海贸易,位于利维亚岛西南沿海的阿卡纳被选为五座贸易自治市之一,建造了阿卡纳船坞。同年,远洋贸易公司成立,借着航海贸易的浪潮飞速发展。时至今日,阿卡纳已成为利维亚岛最大、最发达的工业港口城市,足有近三十一万人聚集在这座城市里。
人口的飞速增长也加大了治安管理的难度,包括外来移民、黑户、偷渡者,以及来自阿卡纳周边村镇的农民在内,共有十九万人拥挤在运河南岸下城区庞大的贫民窟里,罪恶的孽枝由此蔓生。
贫民窟中,妓院、黑市、赌场众多,抢劫、谋杀、走私、偷窃屡见不鲜,如果说运河北岸的上城区象征阿卡纳的繁荣富庶,下城区便是隐藏在城市光鲜亮丽外表之下的阴影,一座食人吞骨的无底深渊。
运河中时常会出现一些无名浮尸,浑身财物被扒得精光,清道夫捞上来后都会送到停尸房,三天内无人认领的话就统一焚毁。
格温快步穿过大桥岗哨,一头躲进街道建筑的阴影中,深吸口气,才感觉身上凉快几分,贫民窟肮脏拥挤的廉租公寓此刻都显得顺眼许多。
离码头开工还有半个小时,他打算顺路去一趟烂脚巷,花几便士买碗糖水和甜饼,或者弄点油炸的猪肉杂碎和熏鱼汤,随便吃些东西对付一下。
高窄的房屋挤在道路两侧,几乎看不到一扇玻璃完整的窗子,十数根晾衣杆如黑色枝丫般搭在高窗之间,从空隙中勉强透出一线刺眼的日光。多数建筑的门框和窗户都损坏了,只有少数还勉强支撑着,从房屋里传出的人声听得一清二楚:婴儿的哭闹、老人的咳嗽、咒骂、呻吟,令四周发臭的空气越发浑浊。
经过长街中部的窄巷时,格温瞥见一抹与周遭底色极不相符的亮黄色,他下意识放缓脚步,右手放到后腰上,目光快速将四周扫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