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噩梦惊醒的一个个夜晚,在精神崩溃的折磨下,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逃出山村,逃避过去,逃离痛苦。
可是,却从未成功。
她被困在了那些经历和痛苦中。她有时分不清现实和过去,甚至把年幼的云初当成了自己,对云初喊着快跑,别让他们抓住。
可能是云初的大哭让母亲恢复了清醒,随即意识到自己吓坏了女儿。然而,母亲抱起云初试图安慰她时,她却挣扎着跑开,钻进闻声赶来的阿姨怀里。
母亲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怪物”。
那时候的母亲,一定很绝望吧。
因为她想不出别的办法改变,就只能继续加大用药的量。终于,在某个夜里,她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是的,母亲不是自杀。
她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想让自己安静,别吓坏了女儿,又或者,她是只太想暂时逃离一下痛苦。
大人们都弄错了,他们草草下了结论,而云初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也跟着这样说。其实心底里,云初一直是知道的。
她只是故意“忘记”了。
她对不起母亲。
终于,云初鼓起勇气,把这些深埋心底的陈年往事,说了出来。
南枝听后,被震惊到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之前在绿城,云初给她看过小姨的照片。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那时,南枝还天真地以为,小姨一定是那种幸福的女人,虽然去世很早,但起码被宠爱照顾了一生。
她当时甚至有些嫉妒。同样是姐妹,为什么小姨能够在绿城有那么好的生活,而自己的妈却过得这么惨。
然而,现在真相打破了她的幻想。原来小姨的境遇是这样的,去比较她们谁更惨,根本毫无意义。
但同时更让她内疚的是,这么重大的事情,云初一直瞒着她。她知道云初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不想让她有负担。毕竟其中牵扯到的,是她的至亲之人。
南枝抱着云初,把头靠在对方肩上。这一刻南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抱着对方更好些。
而寒生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忽然开口说了一件事。
其实那天晚上,寒生曾经问过耗子,为什么一直不肯认南茂。毕竟南茂养了他好几年,如果没有南茂,他可能早就死在外面了。
耗子说他都明白,作为报答,也打算给南茂养老送终。
但是,他也没忘记母亲的苦难。
母亲活着的时候虽然疯疯癫癫,可是每到晚上就会极度紧张,总是反复地问他是否栓好了门。反复说不要让坏人进来。
他永远记得母亲当时脸上的恐惧。
所以,他永远不会原谅这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的眼中是难掩的仇恨。
耗子没上过几天学,可他脑子里清楚得很。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歧视,冷漠,残酷对待,都是因何而起,他知道。
云初明白寒生的意思。耗子妈的遭遇,的确跟母亲很像。
但事情并不止是这样。
她看了南枝一眼,发现南枝也在看着她,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一个刚死了儿子,疯疯癫癫的寡妇忽然怀孕,生了孩子,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显而易见,这是赤裸裸的犯罪。
可是村里人却没有提出过一点质疑。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还是不想去追究这个罪犯?
寒生说,村里人觉得耗子妈太可怜才没有为难她。
不,他们不是觉得她可怜,而是压根不想深究。因为深究下去,很可能会牵扯出他们的亲戚,兄弟,儿子。
所以他们漠视了女人遭受侵犯,漠视私生子的出生。甚至等到女人去世,死无对证之后,又眼看着她的遗产被侵占,她的儿子被赶出家门。
这就是恶。
是太阳底下,默默无声的恶。从始至终这些村里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放任,甚至维护。这本身就是恶。
想明白了这些,云初就明白了当初李慧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白了她为何没有替妹妹出头,去追究侵犯妹妹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怕南奎打她。而是她明白,追究是没有用的。
这才是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
这个世界真奇怪,坏人总是不悔过,受害者却总是自责。
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跑掉,为什么不拼命反抗。为什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没保护好妹妹。她们不断地自责,怨恨自己,互相迁怒。仿佛这样,就能解释一切,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但实际上她们永远不会好过。因为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人,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在过着自己悠哉的日子,甚至,还在继续作着恶。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给她们报仇的,那些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南枝趴在云初耳畔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