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王安好。”
韩非起身朝着嬴政行礼,说话的时候却是断断续续的。
嬴政并没有恼怒,因为他知道,韩非自幼而有口吃之症,并非是故意嬉闹或者讽刺于他。
可谓是命运作弄于人,一个在嬴政看来拥有天下最雄辩之才的男人,却天生口吃,不善言辞。
嬴政并未说些什么,只是一摆手,便有狱吏上前,摆得一桌酒菜。
嬴政持得酒爵,亲自为韩非斟满。
片刻后,整个囹圄间酒香四溢。
闻得这熟悉的酒香,韩非瞬间便是眼前一亮:“是,是杜康?”
韩非平素爱好不多,唯独酒却是个例外。
只不过,韩非乃爱酒之人,却并不嗜酒。
而后韩非却是微微低着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片刻后,便是洒脱一笑。
半晌。
两人便如同一二知己一般,只顾饮酒,而莫谈天下事。
酒过三巡。
嬴政低着头:“寡人以为,天下能知寡人者,唯有先生一人而已。”
韩非沉默片刻:“王……王上,何以,何以见得?”
嬴政嘴角洋溢着一丝真诚的笑意:“寡人读先生之《孤愤》、《五蠹》,如饮玉露琼浆,欲罢不能。个中高论,于寡人心中所想,竟不谋而合。”
“故为曾见得先生,寡人便引以为知己。”
韩非微微的低着头,虽然可以看得他在竭力的保持着平静,但嬴政还是能见得他嘴角的那一丝笑意:“韩……韩非不才,王,王王上谬赞。”
“寡人从无妄言。”
嬴政缓缓的摇了摇头,而后嘴角那一丝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的表情便得无比的严肃起来:“寡人近日,遍读先生之著作。先生先生以《存韩》一文,而献于寡人,寡人弗读也。”
缓缓起身。
如果说,刚才的嬴政和韩非相处,像是久逢的知己的话,那么此刻的嬴政,便已经重新的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国之主:“寡人欲知先生此来秦国,所为助秦?所为存韩?”
韩非久久不曾言语。
在嬴政的注视下,良久才只得一句:“非……非不善言辞,更,更不善谎言。”
“助秦、存韩与否,王上……王上既已有了定论,何必……问于韩非?非……乃韩人也。”
嬴政深呼一口气,他没有去看韩非,只是顺着囹圄厚厚的墙壁,似乎要将目光穿透向遥远的遥远:“昔日,韩人郑国入我大秦,欲说于寡人修得关中之渠,寡人欲杀之。”
“然其人言,其虽为疲秦而来,然其所为,利在大秦千秋也。”
这一次,韩非久久不语。
嬴政近身,一把拉住韩非双手,目光灼灼:“先生之才,便利我大秦之千秋,更甚郑国之渠远矣!”
回应嬴政的,却还是只有那短短的一句。
“王上,非……乃韩人也。”
“砰!”
迎接韩非的,是一个暴怒的嬴政。
“韩人!韩人!韩人!韩人又如何!?自我大秦先孝公颁得招贤之令,至此天下贤才纷至沓来,皆入我大秦!”
“商君变法强秦非秦人也!张仪、穰侯、应侯,皆非秦人也!先生数以书谏韩王,然韩王不用!今寡人欲以先生为上宾,先生所愿,不日之后先生宰执朝堂!”
“先生但有所求,寡人无不允也!”
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把把的刀子,刺进了韩非的身、心。
这位名满天下的韩非子眯着眼睛,神色向往。
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只得孤零零的一句:“非,乃韩人也。”
年轻的秦王,目光中带着杀意。
杀意中带着惋惜。
而就在这个时候,再一声呼喊传遍了囹圄:“若先生为不为韩人,可愿入朕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