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玉露宫中，荧华靠在女官的肩头，鲜血随着她每一次咳嗽涌出。

女官皱着眉，即使身为仙人也觉得可怕，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来吐，她简直觉得自己要被天后的血给淹没了。

“娘娘……”

“咳咳……咳咳……”荧华面无表情的擦去唇上的血迹，“无妨，本座死不了。”

“……”

“陛下之前不是又送了香过来吗？给本座点上，我这殿中，香不可断。”荧华撑起身子，冷眼看着殿中的侍者，“以后我这殿中，只怕越来越不安生，你们若要离开，最好早做打算，我自不会亏待，但是如果有什么异心……”荧华顿了顿，只是轻轻一挑眉眼，便是比刀剑更加锐利的锋芒。

“追随天后。”殿中数十宫人顷刻跪倒。

“退下吧。”荧华闭上眼，她累了，是真的累了。

待到众人退下，那女官还依旧坐在荧华的床边，“你这又是何苦？”

“苦？我一点都不苦。”荧华看向那女官，“姚丛，你与我相知相交差不多有万年了吧。”

“是差不多了。”姚丛仙子掌管的是神木帝炎，自来与世无争，一直独自守着千峰岭，也是因为荧华才回到天界。

“万年啊……千峰岭变了吗？”荧华微微笑了。

“唯有矢志不渝，方能让千风回转。”千峰岭依旧，变的，只是人。

“千风回转？我宁愿不要那千风，不要那回转，若得神剑，必斩了千峰岭，一截遗修罗，一截留人界，再送一截送给鬼界，我希望修罗回心转意，重整修罗界，我希望护佑人族，再不受仙魔左控，我希望一统鬼界，让所有魂魄可以得到安息。”荧华靠在姚丛的肩头，“既已逝去，何必还要回转，不若……”

“少思虑。”姚丛为荧华擦擦嘴角，“该吃药了。”

“你喂我。”

“自然。”

“把头发放下了。”荧华畅颜。

“……好。”

“真想回到千峰岭，你弹琴，我跳舞，于千峰之上，一起记录星象，一起谈玄论道。”荧华笑得天真又纯粹，仿佛当年。

姚丛微微一震，终究起身，这个世上，放不下的，又何止一人，多希望，真有千风回转，真希望……

紫曦殿中，重溧听着天后的密报。

“天后吐血吐了两天了，怕是……”

“药继续下。”

“陛下……”

“攘外必先安内，放心，她死不了。”重溧神色淡淡，看着那个侍卫，“这段时间想办法再插几个人进去，大战在即，务必保护好天后。”

两年之前，重溧便已经开始布局，星辉月露和他的龙血檀香，不会致死，却能让人上瘾，若不是迫于无奈，他决计不愿这样做，可是当时确实已经到了存亡之间，若是当真让荧华逼宫……

重溧握住拳头，他绝对绝对不能让荧华那个梦境成真。

他不会杀了她，可是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现在绝对不能让荧华发现她已经成瘾，不论她如何重伤，那些药，都必须继续用下去。

梦境中……

重溧看着床榻上安睡的人，心生爱怜，那个女子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子，即使她做错了什么，他终究会原谅她，终究会对她好，所以即使她与自己的弟弟……他也愿意好好待她，以命护她。

“陛下。”荧华依旧一身淡青衣袍，简单到近乎笨拙。

“嘘……不要打扰她。”重溧的目光带着一丝责备。

荧华却不再如曾经那么诚惶诚恐，害怕他的任何不悦。

“陛下折损修为，只怕不利于己身。”荧华看似恭谨，可是却透露出别样的坚韧。

“无妨，不过些许修为。”刚刚失了不少灵力的重溧有些虚弱，但是终归不能眼看着所爱之人去死。

“陛下。”荧华上前一步，“何苦？”

“万一，她回头了呢？”重溧嘴角带是了一抹浅笑。

啪——

“真是犯贱。”

重溧怎么也想不到，荧华居然会对他动手，居然会……

“不惜己身，谁又能看得起你半分，人家爱的死去活来，你迫不及待的为人铲平障碍，然后呢？她心里可有你半分。”

“放肆！”

“现在，是你放肆！”荧华高傲而轻蔑，“你以为，你留得住她？也罢，我便帮你一把，让你们至少死同椁。”

荧华扬长而去，无数兵士拥入……漫天的大火……

***

重溧闭上眼，他永远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反正不论如何，是荧华历劫四万，求得的天后之位，他已经娶了她，给了她至高的地位，他不会杀了她，只是，他再也无法信任她。

荧华比任何人都了解，曾经的重溧有多爱那个人，重溧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荧华到底有多强大。

那个女人，如同一把绝世神兵，常年蛰伏于剑鞘，那个女人清楚他的所有谋略和手段，知道他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曾经和过往……如果可以选择，重溧绝对不会让荧华做他的天后。

太过了解彼此，所以无法相爱。

从内心来说，曾经的荧华，让重溧鄙夷，甚至反感，他会用她，可是他绝对不会，爱上她！

心口重新长出来的逆鳞微微发烫，有那么一丝丝的痛楚，如烟雾缭绕，挥散不去。

重溧，并不在意。

而此刻荧华却难得的开心，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霞锦，云袖飞飞，玉露宫中飘起的雪随着她舞动。

“继续弹啊。”荧华大笑着。

有知己，良辰美景，载歌载舞，实在是人生幸事。

古琴前那人却是微微一笑，“荧华，若我是男儿，你可会心悦我？”

荧华微微一滞，“想必会喜欢的，姚丛你温柔又有才华，定然是个谦谦君子。”

“呵！”姚丛轻笑，“罢了，过来与我弹一曲吧，这世间我唯爱你的琴曲。”

“姚丛，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算是吧！”姚丛拨动琴弦。

“你那样好，可不能走我的老路。”荧华笑了，说得洒脱。

“哦？”琴声潺潺流淌，姚丛似漫不经心。

“曾经我爱重一人，以他为所想所思，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想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只能看着他都好。”荧华抬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然后呢？”

“只要他的一个眼神，我能为他去做任何事。”荧华大笑，“哈哈哈哈，那时候我是不是很傻？”

“……是挺傻的。”

“姚丛，你知道吗？爱会蒙住人的眼睛，让人慌不择路，不见泰山，因为爱会变得卑微，变得恐惧，因为那个人的爱恨，甚至是一丝情绪，都能让自己地覆天翻，因为爱而生敬畏，却不知道……”荧华的神色流露出几分落寞。

“不知道什么？”

“我视他如明月，他……也许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荧华大大咧咧的躺在了地上，“历劫四万，我不后悔爱过他，也不后悔那样爱他，因为该后悔的是他，他自以为是的倨傲，否定了一个可以对他爱逾生死的人。”

“……若是你，你会爱上当时的自己吗？”琴声断了，姚丛闭上眼。

“……”所有的爱，都该有底线，都该有原则，如果爱到忘我，那么失去自己的人，又怎么能得到真正的爱呢？

爱说来可笑，感动了旁人，感动了自己，却不能感动所爱之人，而那不过是因为太爱了。

君子御之，而非为其所御。

爱如水火，不能驾驭，就会变成灾祸。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没有好坏对错，有的，不过是一个度。

“那你现在还爱他吗？”姚丛看向荧华。

“那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已经是天后了，我的责任大于我的感情，我爱他与否，都变得微不足道。”荧华闭上眼，人生那么长，能肆无忌惮的爱，也不过就那么几年，然后依旧是要衣食住行，依旧需要为生计奔波。

父母曾经给过的庇护，是自己的责任，天地一直给予的照养，是责任，生个而为人，万物灵长，本来就是一种责任。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荧华侧过身，她有些困了，“曾经的我不会爱上过去的我，但是现在的我，真的很爱曾经和过去的那个自己。”

纯然若一张白纸，爱一个人没有一丝的私心，那样的人，谁会讨厌呢？

可惜她终究没有运气，幸甚，她有足够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