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小老太太坐在烧得滚烫的炕上围着一个烟笸箩,正边抽着旱烟袋,边唠嗑。在早年的东北农村,通常每家都会有一个烟笸箩,用来装炕好的烟叶,里面还有火柴等。客人要是来了,首先拿出来招待客人的也是这个烟笸箩,只有比较特殊一点儿的才需要倒水什么的。而普通熟悉的街坊邻居来了也就是拿烟笸箩招待,大家边抽烟边唠嗑,家长里短儿的事情就都出来了。一见满炕的大小老太太,战智湛心中一动,急忙睁开“鉴妖真睛”,挨个老太太辨识,撒嘛里边有没有“猫脸仙姑”鬼孤郁。
战智湛失望了,满炕的大小老太太都是再平凡不过的老人了,没有鬼孤郁在内。
抽烟的老太太中岁数最大的一个满脸慈爱沧桑,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条条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这位老太太应该就是四哥“老高丽”的妈。战智湛十分惊讶的暗想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这个老太太的大烟袋可不小呀,烟袋杆真长。比起她身边坐着的那些老娘们儿来,长出了一大截。”
海哥首先抢上前去,跪在炕沿下,“邦”的一声,磕了个响头说道:“妈,大海在这旮沓给你老人家磕头了。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谁?是海儿嘛?哎呦呦,你瞅瞅,你瞅瞅!都让妈想死了,你也不来看妈,快过来让妈看看胖了没有!宋老太太剧烈颤抖了一下,向炕沿摸索着。看来,这个宋老太太人老了,身体器官严重老化。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牙齿也掉的没剩下几颗。
“啧!啧!啧!你瞅瞅,你瞅瞅!你说六姑的命儿咋就那么好呢,她自己个儿有仨孝顺儿子不说,又认了这么多的干儿子,个儿顶个儿的呀都这么孝顺。唉呀妈呀六姑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呀!”陪着宋老太太坐在炕上吸溜、吸溜的裹着大烟袋,闲聊的一个中年妇女吱喽一口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十分感叹的说道。
另一个中年妇女的烟瘾似乎特别大,她把烟袋锅子在自己的鞋底上磕了磕,还冒着火星子的烟灰立刻散落到地面上。她把碎烟叶装到烟袋锅子里,用手指按得实实的,然后用火柴点着,用力裹了几口后,眯缝着被烟熏得难以睁开的眼睛说道:“可不是咋的,六姑的命儿就是好!连东屯子的老魏家老四都说六姑是老来享福的命儿!”
战智湛早就听说埠头的农村有三大怪。第一怪窗户纸糊在外,第二怪大姑娘叼着大烟袋,第三怪养个孩子吊起来。今儿个虽然只是见识了一大怪,还是岁数稍大的“大姑娘”,也足够他开眼了。实际上,这三大怪是东北人民在长期与大自然的抗争总结出来的。“窗户纸糊在外”是因为东北地区寒冷,所以冬天的时候每家都会用纸条把窗户的缝隙糊起来。“大烟袋”就是烟袋锅子。烟袋锅子是用铜或铁铸的,锅子本身直径大约有半寸左右,安在一个中间是空的木杆子上,另一头是一个同样的铜或铁铸的烟袋嘴。“大姑娘叼着大烟袋”并非只有大姑娘才抽烟。东北的冬夜寒冷又漫长,东北人就都呆在家里不出屋,什么活都不干,称之为“猫冬”。人们干什么呢?抽烟!男女老少都抽,大家伙儿边抽烟边唠嗑,用以消磨那漫漫的长夜、寂寞的光阴。“养个孩子吊起来”是用绳子把让孩子睡觉的摇篮吊在房梁上,这样,母亲在屋里做活计的时候只要偶尔抽空儿推上一把,摇篮就可以自己晃荡好长的时间,来哄孩子睡觉。还有一种传说,就是满族人的先人,就是女真人以游猎为生,把孩子睡觉的摇篮吊在房梁上,是为了避免一些小动物溜进屋伤害自己的孩子。
“妈大海在这儿跪着呢,您老人家别着急!您老人家别着急,大海这就起来扶您。”海哥满含热泪,赶紧爬起来,扶住了宋老太太仍在颤抖的双臂,坐在炕沿上。
“海儿呀,你你咋老也不来看妈呢?你要是你要是再不来就看不到妈了。”宋老太太擦了一下昏花的老眼,慈母般抚摸着海哥的头发,声音有些哽咽了。
海哥掏出手帕,为宋老太太擦去了深陷的眼窝中的眼泪,满怀深情的说道:“妈你瞅瞅你老人家说啥话呢?您老人家能活到九十九岁,指定五世同堂,万寿无疆!”
这并非亲生母子两个,母慈子孝的对话让所有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四锛喽”磕完头后,轮到战智湛了。战智湛走前一步,也学着海哥和“四锛喽”的样儿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娘,祝您老人家寿比南山!”
“哎呦呦这小伙子嗓门儿这么豁亮,指定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他是连长还是啥长呀?”宋老太太慈祥的笑着问自己儿子“老高丽”。
“妈这是我兄弟!我的这个兄弟还是大学生呢!”“老高丽”拉着战智湛的手,十分自豪地把战智湛介绍给自己妈妈。
“你兄弟是大学生?你搁哪旮沓又钻出来个兄弟?”宋老太太睁着失明的老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