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人类科学史被两个人投下的阴影所笼罩,巧合的是,他们都是英国人——一个是艾萨克·牛顿,一个是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他们死后葬在同一个地方,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达尔文把有利的个体差异和变异的保存,以及那些有害变异的毁灭,叫作‘自然选择’,或‘最适者生存’。无用也无害的变异则不受自然选择的作用,它或者成为彷徨的性状,有如我们在某些多形的物种里所看到的,或者终于成为固定的性状,这是由生物的本性和外界条件来决定。但他并没有解释‘个体差异和变异’的原因。
“现在我们知道,基因突变、基因重组和染色体变异是造成遗传多样性的原因。突变、重组、变异都是偶然的,因此自然选择留下适者的性状也是偶然的。经过漫长的演化,物种最终表现为我们观察到的种种性状,源于一系列不可复制的偶然。
“安第斯山玛鲁卡帕塔村的农夫遵从古老的智慧,在每块田都种了10种以上的土豆,这样即使某个品种有虫害,其他品种也能有收成。保有生物的多样性很重要。19世纪40年代爱尔兰种植同一品种的土豆‘卢姆伯’,当枯萎病袭来时,造成了惨绝人寰的大饥荒。幸好有另一种野生品种‘智利深红’,提供了抵抗枯萎病的基因。如果没有‘智利深红’,如果全世界的土豆只剩下‘卢姆伯’,后果将不堪设想。
“‘卢姆伯’的启示让人担忧,我常常想,学校秉承‘育人’的理念,试图把学生塑造为开朗、勇敢、正直、诚信、得体的标准件,会不会在另一个层面抹杀了‘遗传的多样性’?学校不同于追求效益的公司,我反对像剔除‘有害’基因一样剔除那些不那么开朗、不那么勇敢、不那么正直、不那么诚信、不那么得体的品性,而这些或多或少打上了负面烙印的‘苗子’,恰恰是‘人类’这个物种不可或缺的,他们很可能成为另一个‘智利深红’,在将来的某一天挽救我们的存在。
“感谢上帝,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人毕竟不是土豆,再强大的‘全员育人’也无法违背基因遗传,塑造出性状齐整划一的群体。不过人哪,还是要警惕,学校应当是一块自留地,自然状态下的土地,让所有品种的土豆都遵从本性生长,歪瓜裂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只接受一种土豆,只留下一种土豆,并且自以为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拒绝塑造,保有多样性,这是我们的权力,也是我们的义务。”
陈四平热泪盈眶,他就是那个“不那么开朗、不那么勇敢、不那么正直、不那么诚信、不那么得体”的个体,父亲在为他辩解,只是这样的辩解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