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旷虽然不能明着问,但通过旁敲侧击,他也就知道了这些“天魔”的一些情况。
比如,目前地球上,如乔治这样有意识的“天魔”,实际上只有几百个左右。
这些,才是真正的“天魔”。
而那些夜蛮,似乎是只要每次打开地球与沧元两界的通道,就能够自然生成的。
如果要比喻的话,“天魔”就是成群结队从地球前往沧元的贪婪巨兽,而夜蛮更像是从巨兽身上抖落下来的“虱子”。
人不与鸟兽同群,巨兽和虱子,自然根本不是同类。
只是“天魔”也并非生来就是“天魔”,而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变成的“天魔”,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就连他们自己也已经忘记了。
陈旷如今最无法理解的,便是如果“天魔”死了怎么办?
在地球上,肉身的强度被压制得厉害,就算是陈旷,现在也最多到登楼境巅峰,根本突破不了那八百年的寿数。
在沧元,唯有圣人不入轮回,其余的,不管是凡人还是修行者,都只能重新回归天地,化作万物的一份子。
那么地球呢?
地球上,存在这样的轮回吗?
关于魔王波旬的传说,在沧元,是从上古流传至今的。
而波旬如今也还存在,如果“天魔”被轮回所困,他们应该早就消亡了才对……
陈旷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沈星烛。
沈星烛瞥了他一眼,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一看,顿时眯起眼睛,转头看向了陈旷。
陈旷笑了笑:
“怎么,很意外?”
沈星烛手上的衣服有五件,一件黑色运动背心,一件涂鸦冲锋衣,还有一条宽松的带着银链子的米色工装裤,另外一套内衣裤。
朴实无华,且严实。
沈星烛的确很意外,她看向外面暴雨之中行色匆匆的路人,犹豫了一下,道:
“之前在路上曾见到这世上的女子穿着打扮,皆是牵衣见肘、衣不蔽体。”
陈旷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唉声叹气:
“原来仙子眼中,陈旷居然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小人。”
沈星烛摇了摇头:
“你不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小人,而是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恶徒。”
陈旷:“……”
不知道是不是陈旷的错觉,他感觉沈星烛的语气比之前要柔和了一些,虽然说的内容是如此尖锐刺耳。
“啧,就算你是正道仙子,也不能仗着身份明着胡说八道吧?我何时背信弃义了?”
沈星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东庭湖上,你曾答应过我一件事。”
如电光石火,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陈旷顿时哑然。
他当时的确答应了沈星烛一件事,便是不碰沈眉南。
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两姐妹能够互换意识,一度对此感到十分奇怪。
而现在他自然已经明白。
沈眉南与沈星烛既然意识共通,感官自然也有可能共通。
换而言之,当时陈旷与沈眉南的一吻……沈星烛或许也有感应。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陈旷立刻就不能无视此刻沈星烛用的是沈眉南的身体了。
一闪而过的画面如此清晰。
陈旷的目光落在了沈星烛的唇上。
他呵呵一笑:“可当初沈仙子应该也没打算遵守约定吧?在我离开梁国之前,伱不就早早找到了神农司的人,打算拦截楚文若。”
“可见,你也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沈星烛淡淡道:
“我只承诺我不会对你出手,却未曾说过不对那一尊大妖出手,何来不打算遵守约定一说。”
“杀了你的是牧肇,与我有何干系?”
陈旷摊摊手:“可若是,这都不算出手,那如何才算出手?”
沈星烛抬眸,眼神映照着外面的暴雨与光影,显得有些朦胧:
“当然是亲手杀了你。”
陈旷不在意地笑笑:“可惜现在你不仅不能杀我,还得指望我好好活着,否则你要么被那些‘天魔’杀死,要么就永远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好了,穿上你的衣服吧。”
“我们只有七天时间探查真相了,不然七天之后‘天魔’大军集结,沧元才是真正危险了。”
沈星烛拿起手上的衣服,盯着坐在旁边的陈旷,张了张嘴。
陈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想说的话,懒散地道:
“谁家傀儡换个衣服,主人还要出去等的,太有人权了吧?”
沈星烛沉默,捏着衣服的手紧了紧。
陈旷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勾起嘴角道:
“自欺欺人一下,就当我还是那个天牢里的瞎子吧,沈仙子。”
这如何能够自欺欺人?!
沈星烛冷冷看着青年的背影,心中的那股憋闷怒火终于在此刻到了极致,可她依旧不能动手。
陈旷说的一点没错。
她现在不仅不能杀他,还得指望他好好活着……
似乎每一次她遇上这家伙,最后都会演变成这样的处境,这家伙简直像是她的克星!
沈星烛闭了闭眼睛,抬手平静地褪下了自己早已被血迹浸透的黑裙。
沧元的女性修行者没有那么严苛的教条约束,否则她们与人斗法一次便要嫁出去七八次了……但持续了上万年的道德观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衣不蔽体,虽然可以无关操守,对于沧元人来说终究是一种亵渎。
这衣服虽然有所不同,但原理相似,以沈星烛的聪慧,稍微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否则她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明白手枪该如何使用。
沈星烛换上衣服之后,理解了冲锋衣的拉链该怎么用,但她想了想,并没有将拉链拉上。
陈旷转过头,一脸微妙地看着眼前的嘻哈风少女。
除了神色过于冷淡超然之外,现在的沈星烛毫无疑问已经融入了地球的大背景。
陈旷不由得想,倘若现在在这里的是沈眉南,应该会很喜欢这套衣服吧?
沈星烛换好鞋袜,下意识地想要整一整自己的佩剑,但随即就想起来自己的剑已经交给陈旷了。
她放下手,站起来道:
“接下来怎么做?”
陈旷朝外面走去:“先到处走走看看吧。”
沈星烛没有反驳,跟在陈旷身后走了出去。
她的确也想观察一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这“天魔”老巢,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不,应该说是已经超出了她想象的边界。
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与沧元都是完全南辕北辙。
但理论上,这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两个世界分明是想通的,既然想通,又怎么可能完全无关?
陈旷拿了一把伞,在雨中撑开,看向沈星烛。
沈仙子看了他一眼,转身问前台的护士借了一把。
陈旷笑而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雨中的城市里。
陈旷一路慢悠悠地讲解着所遇见的一切事物,这不仅仅是帮沈星烛理解这个世界,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久别重逢,恍如隔世。
沈星烛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个世界?”
陈旷眨了眨眼:“因为……我来自这里啊。”
沈星烛瞳孔一缩。
冰冷的雨水从伞沿淅淅沥沥落下,溅在她的身上,却没有这一刻她的心冷。
“怎么?沈仙子终于怕了?”
陈旷笑嘻嘻地道:
“害怕我真的是‘天魔’,之前说的话都是为了报复耍你玩的,实际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有你一个傻乎乎的沧元土著。”
他幽幽道:
“没有人知道你从何而来,也没有人会帮你,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成为角落里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了。”
“七天,七天后沧元便会被‘天魔’占领,从此生灵涂炭,化作废墟。”
沈星烛定定地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苍白。
陈旷顿了顿,道:
“真奇怪,我原本猜测你的道应当是‘杀道’,‘无情道’之类的,可看上去,你对沧元竟然如此在意。”
沈星烛道:“你试探我?”
陈旷耸了耸肩:“不算吧,我的确来自这里,到沧元,不过半年时间而已。”
“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反正和那几个恶心玩意不是一伙的就是了。”
他轻声道:“既然你我要合作,我自然要确定你的真正想法。”
沈星烛冷哼了一声,淡淡道:
“你可知何谓‘无情’?”
陈旷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可以铸成一个名为“无情”的道基。
但究竟给天地怎样一个回答,却是证道者自己独有的答案。
沈星烛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少女遥望那无尽的雨幕与夜空,淡淡道:“此谓之无情。”
陈旷瞳孔紧缩。
身为“时光”大道的持有者,他能感觉到,这一刻,沈星烛身上竟然有一闪而过的大道气息!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然不是说天地把万物当狗看,圣人把百姓当狗看。
而是天地与万物不同类,因而将万物平等地当做一样稀松平常的事物,任由其自生自灭,而不加干预。
她的道,便是让一切自然生发运转,生生不息。
这就是沈星烛的“无情”。
但前提是,这个世界遵循着自己的规则,没有人去打破它。
于是,沈星烛的“无情道”,“守于中”,实则便是成为这个规则的维护者,让它能够稳定。
陈旷心中震动。
沈星烛这已经不是在证道了……她这根本就是在试图成为道本身!
陈旷回忆初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