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苏州城。
这是一年里韵翠轩最出名的时候,饭厅内几乎坐满了客人,跑堂的伙计来来往往忙得满头大汗,可最令人古怪的,则是柜台后面挂着的那个牌子,上面写着六个大字“厚生者宜远之”。
这着实是件怪事,一家开在繁华城内酒肆饭庄,竟然在大堂里公然竖起这样的告示。而那些食客们也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乎在等着什么。
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个男人,衣着青色。他身上披着的一件锦袍轻摆,宛若龙凤翩翩飞舞。容貌俊美,秀骨峥嵘,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蕴藏着笑意,足以令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心动。可若是细看,眼底深处却又流淌着一抹沧桑之色,这份沧桑如同陈年美酒,更是平添了魅力。
“掌柜的,上一锅西子乳,用莼菜、秧草加上霜打过的青菜来炖煮,再配上荻芽。”男人随便找了个还能坐下的桌子坐下,冲其他人一拱手,“多有打扰。”
突然多了个人,但桌上其他人不仅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男人。
“客官可要饮酒?小店的冬酿酒也是一绝。”跑堂的小二道。
男人往四周看了看,摇头道:“我这人素来是不喜欢独自饮酒的,若是孤身一人,便是再好的酒也只能满口苦涩。”
不多时,小二端着一锅奶汤回来:“客官,您的西子乳。”
男人道:“不错。”
这时,整个大堂内所有的食客都盯着他看。
男人笑道:“诸位等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是等到了?”
不等众人尴尬,他已经自己盛了一碗,用筷子夹起一片荻芽,放入口中,等到咽下,又道:“可惜,这般美味当前,你们却如此畏首畏尾。”
“也只有你这种无知无畏之人才敢尝试‘厚生者宜远之’。”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嘲弄。
男人也不恼,一边吃着,一边回答:“河豚有大毒,修治失法,食之杀人,厚生者宜远之,你说是吧?”
众人一时愣了,过了会儿才有人又问:“你既然知道,竟然还敢?”
男人回道:“这韵翠轩的河豚,你若是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所以啊,要我说,这牌子该改成‘厚生者必食’才算恰当,一个人若是能吃过一次能忍住,要我说怎么样也算不得厚生了。”
“所以才说厚生者宜远之,一旦吃过,便是再如何厚生,也免不了变成轻生。”不知何时,掌柜的走到男人身旁。
男人又笑了起来:“只可惜,我平素一直自认是个厚生的人,即便是正吃着,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在舍命。”
听到男人这话,那掌柜的也笑了起来:“是了,天底下唯有你是个例外。”
谢尘一向认为自己是个会享受的人。
他从不刻意追求奢侈,对他来说,最好的衣服,就是穿着舒服的衣服,最好的食物,就是吃着愉悦的食物。当然了,一般能让他舒服愉悦的,大多也不便宜,但是相比起那些富人豪商攀比炫耀的东西,却又只是九牛一毛了。
他从来不会刻意去赚钱,但是却也从来不缺钱。
谢尘是个自由的人。
据他所说,自己武功不差,内功还行,轻功实在拿不出手,如果说有什么足以在江湖上被别人称道的本事,大概就只有一手天下第一的医术了。
要知道,但凡在江湖上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不论是自称还是别人给的,多多少少都是麻烦的源头。就好像武功,有人说武当掌门不令道人,有人说少林智觉神僧,也有人说峨眉空沐枯坐十年如今破关而出当是第一,又或者是龙泉剑庄的当代剑主人等等也各有支持者,可又从未有人能将他们召到一起打一场擂台,因此不论如何,总没有人能够彻底压服群雄。
尽管如此,谢尘的医术天下第一,却似乎已经成了江湖中的公认,就算是那些其他有“神医”之称的人也从未有过任何质疑。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是人们只知道,这世上没有谢尘解不了的毒,也没有谢尘治不了的伤。江湖之中更是传闻,只要你能活着见到谢尘并求他出手,就无论如何也是死不了的。
可是谢尘却是个行踪飘忽不定的人,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出现在江湖上的一样,也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就好像现在,他正在一堂人的围观下在韵翠轩吃饭。
“这是最近送来的信件。”那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一沓信件请柬,“你是逍遥自在了,但是他们却知道了你春末总会来我这店里,所以一到这时候,信就一股脑的都来了。”
“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再说吗?”谢尘皱着眉头不满,“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讨论那些烦心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趁你还没吃够,一会儿你可就跑了。”掌柜也不气恼,只是乐呵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