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中,红霞铺陈西边。
车轮碾过夯实的土路,拐入少有行人经过的皇城前方,穿着精神,铠甲明亮的侍卫看着行来的马车连忙站直身子,高大的身形配上映衬着红霞的甲胄,显得整个人精神十足。
王黼迈步走下车辕,急匆匆的跟在太监后面走去御园,一路上,行来的太监宫女避让两旁,宫中侍卫也是低头向这现今最为得宠的大宋文臣致意。
本是天色昏暗之时,御园中却是灯火通明,提着灯笼的宫女每隔一段距离就能遇见一个,让这方天地笼罩在灯火之下,虽说比不得白日,却是一丝傍晚的气氛也无。
“臣拜见官家。”
“自己起来找地儿坐,朕忙着呢。”
回廊水榭中,熟悉的身影正在对着水中的锦鲤挥动画笔,一条条神形具备的鱼儿跃然纸上,几片荷叶点缀其上,远处一楼阁画小,望去似在远方。
王黼见状丝毫也不奇怪,走去一旁石桌坐下,看看桌上摆放的鲜果,拿起一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眼睛一亮,看那边皇帝赵佶还在忙活,忍不住走过去观看,正见他最后几笔划完,一副锦鲤图跃然纸上。
赵佶直起身子,捏着笔,左右瞧看,神态满意。
“妙哉,此图!”王黼一捋胡须,摇头晃脑开口:“荷茎折腰处暗藏鹤膝描,叶脉勾金时忽现瘦筋体,此非黄筌父子可追其工,徐熙野逸难夺其艳。
远楼隐于天际,恰应‘丰亨豫大’之象;波痕皴若冰裂,暗合艮岳寿山之风,官家今日此画让臣知晓何谓写生之妙,不在鳞甲透绢,而在以帝王手眼,摄造化权柄也。”
“谄媚!”赵佶回头用手点他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将笔扔给一旁侍立的太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章,哈了两口气,往下一压,算是落款完成,转身向着石桌走去:“一会儿你回去时带着,这画赐你了。”
“多谢官家!”
王黼面上惊喜,本朝官家画、字双绝,不比那些成名的画家要差,更难得他乃皇帝,一般人求墨宝不得,只会赏赐给人,而被赏赐者,何人不是非富即贵,如何肯让其墨宝流传出去,是以在这市面上,他的画、字最是稀少。
“坐。”赵佶坐下,先是喝口酒水,继而连吃几个果子,方才看着落座的身影开口:“今日早些时候北边有消息传来,朕一直在思忖,叫你来,是想一起谋划谋划。”
“哦?”王黼挑下眉头:“未知是何消息?”
赵佶右手抬起,伸着食指在空中向前比划几下,立马有太监小碎步跑过来,将一本文书双手递给他。
王黼接过,看赵佶模样说一句:“臣失礼。”,随后翻开仔细读起来,眉头时不时皱起,随后将这文书一合,沉吟不语。
点燃的烛火爆出一声轻响,赵佶等了两息,有些不耐开口:“如何,将明可有甚想法?”
王黼沉吟一下,小心翼翼开口:“官家,齐国南侵辽国中京,这……准吗?”
“朕也有此疑虑。”赵佶“噗——”一口将鲜果中的种子吐去一边:“只是赵良嗣所言,传信的乃是辽朝中心向我大宋之官,定然不会有假。”
“那就有几分可信了。”王黼面色兴奋:“官家,齐国若吞中京,则辽人五道已失其三,只余西京、南京两路诚无法与我大宋争锋。”
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以臣愚见,当速召泾国公童贯回朝,准备北上事宜。”
赵佶摸着下巴:“朕也是如此想,只是自去岁夏日斩了那方腊后,童道夫言东南方家余党猖獗,急切间难以脱身回来。”
神色犹豫一瞬:“是以朕也没有立时下旨意召他回来。”
“会否是泾国公在养寇自重?”
“不至于此。”赵佶摇摇手:“童道夫若想养寇,在西北不回即可,西夏人不比那姓方的能打多了。”
几只倦鸟啼鸣着从空中飞过,滑过殿宇不知去往何处巢穴安身。
王黼眯着眼睛思忖一瞬,陡然开口:“官家,臣听闻方腊造反乃是因为茶盐法,而泾国公竟然在东南为官家下罪己诏,将罪责归于陛下,此乃大逆不道。”
“嗯?当真?!”
赵佶一愣,这天下的大小事务并非全都递送到他的案头由其裁决,更何况童贯所为之后并未禀报,这让他不由有种被亲信之人背叛之感。
“天下皆知。”王黼闭着眼,语气平淡。
嘭——
手掌拍在石桌上。
“嘶……”赵佶脸色一变,连忙一边甩手一边开口:“传旨,让童贯快些回来,东南那地方选以能将继续剿匪就是。”
“是!”
有太监应了一声,连忙跑去外面,王黼捻着胡须自得一时,随即又皱眉狠狠掐了下自己。
这嘴今日没有管住,到是给那死太监上了眼药,啧……
视线在四周的太监身上掠过,这红极一时的权臣强自在心中哼了一声:不过一阉人,靠着官家宠信方才权倾朝野,如何与我等士大夫相提并论。
随即面色如常,又与赵佶谈论一会儿时局,天黑之后又被赵佶留下一起用晚膳,直到月上枝头方才出宫回家。
宋地传递消息非只一日。
当是时,北边的齐军在孟秋初之时,于名义上掌控了中京道全境,各处征战的军队在各自将领的带动下往回转去,而上京的朝臣、皇妃以及众人家眷,准备好车仗、侍卫,这才启程去往大定府。
而在东边,来自高丽的使者兴冲冲的跑入临潢府,随后被告知整个齐国的朝廷向着南边迁徙,又急忙忙跑出这地方,重新上马一路飞驰去往中京。
孟秋中旬,来自汴梁的诏书平平安安的送入童贯手中。
“回去?”高大魁梧的太监面色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来传旨的太监:“如何会让洒家放下一切事务回转东京,可是出了甚事?”
“回泾国公。”那太监看着自己等人中的传奇人物心中激荡,恨不得掏出一颗红心给他看,只是恭敬开口:“王左相与陛下言,方腊造反乃是因为茶盐法,而泾国公却将罪归于官家,乃是僭越行为,况,北方齐辽大战,听闻辽人中京即将全失。”
两件事颠倒一说,童贯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冷哼一声:“王将明……好!真好!”
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面往外挤字:“此番厚恩,洒家定然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