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值堂书办连咳两声,不待召唤就径直上前,附耳谢同知低语了几句。
谢同知“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原来还有这一层。”
值堂书办的脸上堆着笑又道:“老爷,依卑职看,这个人抓不得,那万家不好惹哪!”
李维看着书办呵呵一笑,示意谢同知有话要说。
谢同知愣了一下,挥手让书办退下,带着李维入了后堂。在茶桌边坐下后,瞅着李维,静待他开口。
“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要讲。”
李维笑笑,然后闭嘴。您的地盘,您做主呗。
谢知府瞥了眼李维,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又想在老爷我面前装逼?”
“哪敢啊。”
“那就讲啊!”
“那小的就实话实说了。大人,您被架空了。”
“架空……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衙门里上下都合起来欺负您,您啥也干不了。”
“噗——!”谢同知刚入口的热茶直接喷了出来。愣了一下,怒目瞪着李维,眼中腾地冒出火来,“大胆!”
李维没被吓退,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谢同知满腔怒火化作一丝无奈,叹了口气:“连你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看出来,还非要说出来,意欲何为?真以为本官惜才不会拿你怎样?
李维心道,何止我看出来了,满衙门这都摆在明面上了。
堂堂州衙二把手,接个案子,连值堂书办都可以随意插嘴阻扰,还要怎么明显?
通州州衙里,最大的主官是知州。底下有两个副手,一个是同知,一个是通判。他们仨都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
目前通州知州之位暂时空缺,谢同知作为二把手按品级是衙门的大老爷。同知五品,正经高过通判的六品,但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钱通判在通州耕耘多年,上通下达,根深蒂固,想撼动哪那么容易。
再往下,是衙门里最重要的行政机构——三班六房。三班指皂班、壮班、快班,负责仪仗、治安、缉捕之类;而六房对应的是朝廷六部,分为礼、吏、户、工、兵、刑六个部门,主管各项业务。除此之外,还有承发房和架阁库等办公机构。
在这些机构里办事的人,统称为吏,也叫“胥吏”或“吏胥”。可以理解为基层公务员。
谢同知虽是科举出身,精熟典籍,却未必了解庶务。何况他又是个流官,干个一两年就要调走。而胥吏们虽然地位卑贱,却深谙乡情,彼此抱团,把持着实际大部分基层政务。
所以在基层衙门的生态圈里,胥吏集团可以和老爷相颉颃。真逼急了,胥吏们施展手段,甚至可以将老爷生生逼走。
上有通判,下有胥吏,谢同知有心无力,实难突围。
谢大人捋了一下短髯,收了情绪,端坐身子:“你既然了解,就无须本官多说。你爹的案子金捕头在查,状子递给他去。”
表面平静的谢大人内心其实暗潮汹涌。
自己平生以孟子王者师学为圭臬,追求的是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中进士点翰林不过一年,就被派到了天子脚下的顺天府,虽说只是治下一个散州的同知,但也是坐拥京师东大门的重要门户地位。这令他好不得意,踌躇满志。
本认为来了很快就能施展抱负,做出一番事业,但如今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州衙被钱通判和胥吏们死死把持着,不是架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