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瞧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忽意识到绿艾已永久成了一幅画像,还有什么终身不终身的,这话说得好生无趣。
那些日子里,我和师傅犹如陷入了裱糊用的浆糊,心里急切,束手无策。不过,这困扰人的境地倒也未持续多少日子。在崔清河用了师傅配制的阿魏散,醒转一个月之后,我和师傅突然就教人从浆糊团一般的困境中扽了出来。只是,这一扽来得太突然。
那日闭店之后,吃过夜饭,师傅取了酒来,鲜少见地要我陪他吃几盏,我自然极是愿意。酒不过三盏,师傅突然放下酒盏,将吃剩下的酒与酒具一同扫到柜台一旁,站起身唤道:“吴甲殷乙,有客!”
吴甲殷乙俱是意外,匆匆来开了暗火滚动的门。
我从柜台里的高椅中木知木觉地站起身,倚靠着柜台呆立,看着一脸哀婉的茜素,慢慢地穿过暗门,走进铺子。
“朱先生。”茜素朝师傅端端一礼。茜素终究是与绿艾不同,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周全的礼数。
她这凄苦颓丧的一声,倒将我唤醒,我这才注意到她进来时带着一身水,地下也逶迤了一条银色的水渍,甚至还有水滴从她的头发、衣裳上滴落。她虽眼中无泪,可这一身湿倒像是教眼泪浸透的,惟有怀中抱着的卷轴依然干燥,她像怀抱了个婴孩一般小心翼翼。
她在师傅跟前行了礼,双手捧起怀中的卷轴,举到了师傅跟前,“朱先生可是在找这幅画像?”
师傅从她手中接过卷轴,只需轻轻一抚,便点头笑道:“正是,多谢茜素姑娘亲将它送归。”
师傅称她茜素,她既不意外,也不否认,只戚戚然道:“这作画的绢帛不是凡物,我画我那玳瑁儿时,便知晓了。绢帛是阿心姑娘所赠,赠我时是空白绢帛,归还时却成了画儿,然茜素自恃画技还堪入眼,朱先生也算不得亏了。”
说罢她凄然苦笑,转身便走。
“茜素。”我忙唤住她:“你与绿艾是双生,血脉紧连,你何故害她?”
我心里恼她,虽知事已至此,多此一问毫无意义,却还是忍不住想向茜素讨要一个说法。
“双生又如何,似她那样的,也堪配崔清河?崔清河不知,只有我才能同他相知相守,可他眼里只有她,纵然她成了一幅无知无觉的画像,我也没法同她争,还有什么意趣呢。”
茜素背对着我,身形一顿,只答非所问地丢下这么一句,连头也未回,便走出了暗火涌动的大门,消失不见。
“阿心。”我还怔怔地看着空洞洞的门外,师傅在我身后唤道。
我回过头,他已将那卷轴在柜台上展开,蹙紧的眉头里有难以描述的复杂。我向柜台上摊开的画像扫了一眼,绿艾的音容笑貌就在那上头,我几乎没勇气挪步过去看一眼。
“阿心,你来。”师傅又唤了一遍。
我鼓起勇气上前打眼一瞧,突然之间,我就不自禁地捂住了口鼻,两道热流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涌出,流进了我捂着口鼻的指缝。
那画上,除了呼之欲出的绿艾之外,还有与她倚窗同座,对镜贴花的崔清河。
师傅沉沉地长叹一声,将那幅画重新卷起,默默走到药柜前,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拉开药屉,将那卷轴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