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宋的,看了看那个叫井上的,狐疑满面,表情沉重。
井上说:“谁能有多大胆子敢来这里生事,宋桑你的行踪可是绝密呀?这里你还有朋友?”
那个妇人说:“他们一个人用日语说,受朋友所托,给您送来长白老山参,我听着他们会说日语,就领着他们从前院进来了,正在院子里呢,我看穿着讲究,不像是可疑人员。”
井上瞪大了眼珠问:“什么?日本人,老山参?还是宋桑的故交?宋的,你很复杂呀!我自认你投诚以来,没和别的日本人接触啊。”说着把怀里的手枪保险打开了别在腰后。
那个姓宋的说:“太君,莫不是在这里我们进进出出的,遇到我留学日本时的同学?此前,我回国后明珠暗投,从来没和帝国的任何人接触啊?”
井上狡黠地笑着说:“可我对长白老山参很感兴趣,让他们进来吧。”用手指向那个姓侯的在空中一挥,那个姓侯的暗暗点了点头,说:“其他人都下去吧。”
那四个艺妓和妇人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了两个人,均西装革履,一个三十多岁,浓眉大眼,络腮胡子,拄着手杖,另一个二十多岁,手里端着一个长方形的红缎面锦盒。
络腮胡子的朗声大笑说:“宋希喆,老宋,你不认识我了?”
姓宋的有些诧异,一头雾水。
来人又说:“你老哥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江田岛海军兵学校不?当时你是四十多个中国学员中唯一个兵曹长,你还老是给我讲天津狗不理的包子怎么好吃。记得不,第一次出海训练时,我还晕船了,你让我上拼命吃东西,然后就呕吐,吐了再吃,吃了再吐。记得不?”
姓宋的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感慨说:“啊呀呀,老骆,骆霜晨,热河棒槌山下的骆大个子,教我使军刀的那个,出海就吐的那个大个子。哈哈-----,真是相见不如偶遇,来来坐下说。”
叫老骆的坐了下来,环视着屋中日式的陈设,打趣地说:“这里怎么和我们当年在广岛径川里聚会时的场景有些相像。黄昏时你进来时,我正在门口的那个房间,老同学多年不见,我很想见见见你。”
姓宋的拉着老骆的手说道:“大个子,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长官,啊不朋友,井上君。”转身对井上说:“这位骆霜晨,是我在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的同学,也是好友。”
井上微微一笑,站起来欠身伸手过来,“骆桑,你好,我的井上龟岩,寰亚株式会社社长,幸会幸会。坐坐,尝一尝清酒。”
宋希喆端着酒盅对骆霜晨说:“大个子,你怎么也来这里消遣?回国后你去了哪里?”
骆霜晨回敬一盅说:“一言难尽啊,我回国后,投汤玉麟在热河参军,当了几年大头兵,1927年随汤玉麟由京绥线反攻阎锡山,在河北宣化我错手打死了汤玉麟的侄子汤佐昌,怕汤大虎找我报仇,就弃武从商了,关里关外倒腾些人参、皮货等,混口饭吃。怎么老哥你不挺好么?现在在哪里高就?”
宋希喆点了一支烟,吐着烟圈说:“一言难尽啊……”
这时,井上拉了一下宋希喆,“宋桑,你没喝多吧,来吃菜。”
宋希喆说:“啊,呵呵井上君,我理解您的想法,可骆不是别人,是我多年不见的同窗好友,实说无妨。”
井上警觉地打量一下这个叫骆霜晨的,“骆,我握手时感觉到你手上的老茧,想必阁下枪法一定很准了?”
宋希喆连忙说:“那是,在江田岛老骆就是神枪手,屡次得枪械考试第一,就是出海不中,就是一个吐。啊,哈哈--”。
井上点点头,“骆桑,是个人才。”
宋希喆说:“老哥我回国后投了张作相麾下,在吉东北边防副司令长官行营做了一名参谋,多次受张的嫡系排挤,后来就在北满铁路公司混个差事,乱世求存吧。来,不说了,喝酒。”
骆霜晨将酒一扬而尽,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抱着锦盒的青年人说:“既然是老友,那希喆兄,我就将这支长白老山参送给井上君,略表寸心吧。小魏子,把山参给井上先生掌掌眼。”
抱着锦盒的青年就走到井上的身后,把锦盒放在了井上的面前,帮着打开锦盒,就在青年的左手从井上肩上抽回的瞬间,“唰——”声音如钢丝在空中划过,从指缝间弹出一圆环,迅速圆环到了青年的右手,两手交叉一拉,只见一条细细的钢丝紧紧地勒进了井上的脖颈,井上还来不及动手去拔腰里的枪,就一命呜呼了,血流了下来,二目如同迸出来一样。
宋希喆和那个侯姓中分头被这一切弄蒙了,“什么?你是谁?——”
刚要喊,骆霜晨右手的手杖早已直顶在宋的腰间,左手的手枪迅而顶在侯的脑袋上,“别动,你们也别喊,一出声,我就打死你们。”旋即,那个青年人将井上的尸体扣在桌面上,像喝多了睡在那里一样,拔下了他后腰里的手枪,顶在了宋希喆后背。
骆霜晨用手杖点着宋希喆说:“姓宋的,别蒙我了行不?要不是你小子处处散布消息,处处找人针对我,我怎么能落到这步田地?你个万恶的小人!小魏子,那个姓侯的也不是好东西,别留着了。”
“好嘞!”说着,一只铜钱“嗖----”从小魏的手中飞出,正中哽嗓咽喉,当时毙命,栽倒在地。
吓得宋希喆体若筛糠,“我说兄弟呀,我这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寂寞难耐,在新京找了个相好的,日夜厮守在一起,因我不谨慎,让她发现了我的随身电报密码本,不成想她把这个密码本给了她协合会的相好的,两人为了十根金条把我告发到日本人那里,在菊机关的刑讯室,我本想坚持熬,哪成想,过了六关,到了“点神灯”那一步时,我就没挺住;那里的十八般酷刑据说是井上龟岩根据中国古代文献研究出来的,可真够损的。什么十指钻心、骑木驴、干煎活鱼、倒栽葱、神仙吊、点神灯等等,闻所未闻,一个比一个难受。没办法,我就想先来个缓兵之入计,哪成想日本人根本不给我机会,那个罪遭的,我不得已供出了新京地下党骨干名单,交通站地点,活动情况等等,可我也总想,只要我不出事,有自由,就一定能找机会救出他们二十多人。”
气得骆霜晨浑身颤抖,“别说了,我都为你感到羞耻,什么东西!宋希喆,你个没气节的东西!什么是菊机关?如有半句假话,我定斩不饶!”
宋希喆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说:“霜晨啊,菊机关就是日本关东军为对付吉长地区的反满抗日分子成立的秘密特务机关,代号‘菊之剑’,机关长就是刚才小兄弟弄死那个井上龟岩,他根本不是什么株式会社的社长,我可被他整惨了。”
宋希喆说:“他们那些被抓的人,有六个人没有挨得过十八般酷刑,立刻就死在了刑讯室,剩下的其他人,井上从他们口中也搜集不到什么情报,就下令把他们一并处死了。还有,就是1933年1月那次大扫荡,我伪造了一封信交到了中共满洲省委,那信上写了八个大字‘尚志珍重,合作共荣’,直接导致了赵司令被开除党籍,对于这件事,我有愧呀。刚才打死那个叫侯三改,是伪满首都警察厅特务科的中队长。兄弟啊,该说的,我可都说了,只求你给老哥我留条贱命,我一定痛改前非。”
“我骆霜晨也让你死得明白,我流落到兴安东警备军,处处受气,可就是没有放弃寻找你,我不管是什么组织的人,我也不懂,但就凭你这个德行,早就提前除掉你就好了。今晚,你要为你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说时迟那时快,骆霜晨向空中一甩,手杖一分为二,甩出是手杖的下半部,而一把青锋利剑刺入了宋希喆的胸膛,当利剑拔出时,一股令人作呕的鲜血飞溅出来。宋希喆的身子向前一倾,倒在了桌子下面。原来,这不是一般的手杖,是一种名叫“二人夺”的手杖剑。
此时的酒馆外面,猜拳行令着此起彼伏,没有人知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那些安排的后两进院落中的日本便衣也被这里浓郁的日本民俗勾起了思乡之情,不知躲在哪个屋里喝清酒去了。
骆霜晨和助手小魏整理一下衣装,拉上房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消失在迷茫而喧嚣的夜色当中。
这时,不知是哪位艺妓唱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好像提前给大和民族唱响了哀婉的悲歌。
夜,这暗流涌动的长夜,这血雨腥风渲染的长夜,暗流涌动,有悲,有恨,长情,无眠。
一个抗争的序曲即将在吉长大地奏响。
风来了,雪能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