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洗完衣服,一个人抱着笨重的木盆往家里走。路上遇见几位邻舍,见她小小的人,却抱着比自己大一倍的木盆,晃晃悠悠的,都不由又是赞许,又是可怜,都道:“哎哟,这不是珍珠么?你娘可好些了?有几日不见了,怎么你又来洗衣服了,婶子帮你吧……”
珍珠含笑答了,婉拒了四姑八婆们欲帮她的好意,然后慢慢往家里去。将一路的窃窃私语扔在身后。
“哎哟,这珍珠倒真是个好的。只是命不好,上一阵她爹一病死了,她娘如今听说也不大好的样子,虽有个哥哥,却还小呢,也不顶用……”
“唉,如今的世道不好,何况咱们呢,这命啊,都是注定的……”
轻手轻脚推开推开破旧的木门,生怕将屋中睡着的母亲吵醒,珍珠将木盆放下,正欲将竹竿子架起晾衣,不想却听那屋里一阵说话声。珍珠不妨此时家中竟有人说话。她娘身上不好,才出门的时候已经睡下了,怎么这会子竟有人来吗?便先放下衣服,往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去。
“……他家倒真是个好人家,家里有四五间大瓦房,兄弟儿虽多了些,倒有四个,只是打小没了娘,却也更好在没有婆婆管束……如今的意思,就是想聘了珍珠过去……”
珍珠站在门口,倒抽了一口气,这说的是什么?又一细听,看那屋中一人正坐在炕边长凳上与母亲孙氏说话,孙氏半倚在一个半旧的大袱枕上,神情忧郁,脸上病容难掩,时不时咳两声,听那人说完,面上更白,喘了一阵,道:“哥哥说的可是城西的李屠户家?他们家有四个儿子,大的有十七八了,只是那李屠户是出了名的暴虐的,头一位去的,虽生了两个儿子,却是被他生生虐死的。后来又娶了一个,终是没熬过两年去,也留了两个儿子。这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堪,但凡是好人家,躲他们家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有送上门去的?哥哥,你是我嫡亲的哥哥,这珍珠是你嫡亲的侄女儿,虽不承望你能待他们兄妹二人入亲生的一般,却也不能害了她一辈子啊!”
那孙大舅面上一红,轻咳了一声,瞪大了眼睛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好心好意为外甥女儿说亲,倒得了不是了?况市井流言,哪里是能信的?”
孙氏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若真不是如此,为何他们家这么些年竟没有一个闺女肯嫁与他们家的?父子五个,竟是一门的光棍!这日子如何过得?便是流言蜚语,也能把人淹死!——我虽不大出门,也是知道的。此事快休提了。”
孙大舅面上有些羞恼,冷笑道:“妹妹也不比如此。实话与妹妹说了吧,若不是看在妹妹的份上,妹夫又去得早,外甥和外甥女还小,我哪里肯管这样的事。妹妹便想为珍珠订下人家,赚些聘礼,也要看人家肯不肯。不说花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便说芳哥儿还小呢,若真等他成家立业,也还有好几年呢?若是订了人家,便是亲家了,珍珠模样什么的都是好的,只是岁数还小呢,这几年可怎么过?还是不是要亲家帮衬?这哪里是定亲,是要定个讨债的呢!这李屠户家虽差些,可怎么着也不会少了人一口饭吃。我寻摸了这么些日子,也只他们家肯定下珍珠。人家可还说了,只要你肯应下,直到芳哥儿成家,他们就养着你和芳哥儿母子两了。你且想想,若是坏心的人家,谁愿意接这样的烂摊子呢?”
孙氏冷笑一声,自己亲哥哥的品性还不知道吗?只进不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来不做无得益的事,自己若真信了他,那才是昏了头了,当下便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珍珠今年才八岁,正是好揉搓的时候,若是真过去了,我们孤儿寡母,又吃人嘴短,便又能奈他何?”
孙大舅被妹妹道破心思,又急又窘,真想当下就离了这里,只是又不甘心那丰厚的礼钱。原来那李屠户家确不是户好人家,一家子虽有几个银子,待女眷下人却是非打即骂。他又惯会做人,贿赂了官府,将这一带屠宰牲口并买卖肉类的生意揽了大半,其余人竟沾不到一点余力,故才挣下这份家私。只是他府中阳盛阴衰,老娘死地早,前后娶了两房媳妇都被他虐打致死。留下四个儿子,也是一个模样,每日穿花逐柳,纨绔无类,闹地乡里鸡犬不宁。但凡好人家的闺女都会远远避了他们一家子去。
这说起来也是命里的孽障,珍珠的命苦。那日他家老大走过时正好瞧见珍珠。别看珍珠虽小,却已出落地好模样,待过个几年,只怕更不得了,当下便留了心。原来花老爹在时还好,这会子见花家败了,又是病母弱兄,便落井下石来了。
孙大舅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又被妹妹奚落了一通,正要勃然大怒,却听外面脚步声由远而近:“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