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不得不在他轻言细语中缓缓追随他步伐往前走时,忽然他身形一晃,陡然失去踪影。
我不知是什么令他匆匆遁形。
但并未因此庆幸,因为敏锐嗅到空气中多了比刚为可怕的气息。
那气息来自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姑娘。
十分格格不入的颜色,在这充斥这死亡的地方,格外鲜明也格外诡异。
这女孩同我死时的年纪差不多大,红色裙子衬得她脸特别白,两只脚也是。
她脚上没穿鞋,只系着两串铃铛,铃铛同她手腕上一串骨链此起彼伏地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说不出的好听,却令整个乱葬坑那些终日游荡的孤魂野魅顷刻不见了踪影。
四下一片寂静。
比死亡更可怕的静。
几乎也要被那些声音撞得失去意识时,我看到她右手提着件东西。
她提着那东西朝我一路过来,然后将它放到我尸体边,垂下头看着我。
铃铛声和骨链的撞击声停止,我听见她说:
“小将军受苦了。”
这句话从她嘴里一出,不知怎的,我突然哭了起来。
眼泪从身旁那东西的眼睛里滚滚而落。
没错,她一路提着朝我走来的那个东西,是我丢失了很久,以为早在野犬口中被嚼成碎片的头颅。
头颅没有破损,只是天长日久,它已变得干瘪。
但眉眼依旧清晰,双目微睁,是我临死前望向那帝王的最后一瞬。
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如我死去时一样。
恨到极致便是平静如石。
女孩似察觉到我的情绪,她拍拍我的肩,将头颅摆到了我脖颈上,然后取出针线,一针一针将它重新缝了上去。
边缝她边对我絮絮叨叨,如我母亲尚在时那样,去我不安,予我安稳。
她说,“小将军将星下凡,奈何乱世中被恶瘴所蔽,终未逃过命中一劫,致使陨落。”
“原在死后入轮回可重得造化,奈何死后戾气不散,将这地方变成养尸地,养出恶鬼魍魉为祸四方,令无数无辜者惨遭不幸。是以,被剥去了将星之命,从此断了成人的资格,轮回只能入畜生道。小将军,你可悔么?”
我没回答,只问她:“既然我罪孽深重,姑娘为什么还要为我寻来头颅缝补?”
她笑笑:“因你天真;因你在受人驱使的杀戮中仍心存一线仁慈;因这养尸地是你无心之举,亦是你受尽折磨的炼狱。”
“你知道你的头是怎样从那些野狗嘴里保存下来的么?”然后,她又问我。
我摇头。
她说:“昔日你带兵抗争蛮夷,虽军中粮草已是匮乏,仍坚持开仓放粮,接济了一众逃亡百姓,令他们逃过死劫。攻克雁京城时,亦是你,允了守城太守祈求,在破城之时暗中放了他家百余口人,保忠良血脉不断。”
“太守拼死守城直至阵亡,今上登基后,将他奉为英雄。正是这位英雄的家人,以及那些受过你恩惠的逃亡百姓,得了你判罪的消息后暗中谋划,才令你被斩杀后头颅完完整整被从野狗群中夺出,再被交付到了我的手里。”
“为什么他们要将我的头颅交付到你手里?”我困惑。
“因为我说,我能找到你尸身,让你能有个全尸入土为安,早日超生。”
这话令我更为困惑:“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没回答。
只略带满意地将我被缝合完整的尸体上上下下看了一边,然后擦擦沾了尸液的手,将我目不转睛看着她的那双眼合拢了起来:“罗英杰,入土为安,轮回去罢。”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