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
“爷爷!”
“爹!”
陈登鸣微微颔首,目光首先看向仰坐在藤木椅上苍老得已浑身散发迟暮之气的女儿陈依然。
他双目中湛蓝之光一闪,立即看出陈依然身旁的岁月留痕气息极其浓郁,所剩无多的寿元,在以很快的速度流逝。
陈依然今年也已一百二十四岁了,按理说,以其体质,本是能活到一百三十多岁。
但身为凡人,陈依然非但早年辗转各地的忙碌广济他人,晚年百岁时更是创立这安心堂,日夜操劳忙碌着救死扶伤,凡人羸弱的体质,导致多年来她是损失的不少元气,如今已临近大限。
“爹”
陈依然想要起身,却被陈登鸣制止,感慨道,“依然,为父曾经就告诫过你,不可太过劳累。”
陈依然苍老得浮现老人斑的面颊上,浮现一丝满足笑容,沙声道,“爹!事到如今,我也并不后悔,您曾经就教导过我们,做人就要脚踏实地,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依然依然,你做事,依然如此,就是不听劝,
依然这名字,没取错啊.”
陈登鸣摇摇头,目光又看向蒋强那明显也苍老了许多的脸庞,微微颔首,伸手拍了拍蒋强的肩膀。
“强子,再努努力,《长寿功每突破一重,你的寿元都会增进一些,有困难就跟陈哥说”
蒋强闻言眼眶微微红润,激动点头,连声道‘是’。
他今年已经一百六十岁了,却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即便《长寿功再能延寿,将来他突破到筑基中期,活个两百三十岁都已是极限了。
未来突破金丹的希望几乎是非常渺茫。
只怕再过一个甲子,陈哥也要来为他送行了,这反倒成了他心底最希冀的事情,只怕到时陈哥闭关太久,一个转眼就匆匆错过。
这些心里话,蒋强也是有时自己默默想着,自然是不会说出的。
陈登鸣看向面前容貌瘦削英俊,虎背熊腰,非常威武的孙儿陈飞麟,露出了笑容。
“飞麟,快四十年不见,上次你来东域,还是送你父亲时,如今你已经筑基了。”
陈飞麟双目因激动而双目微红,凝望陈登鸣那始终不变的容颜,尊敬道,“爷爷,我资质愚钝,是在三十七年前才筑基的。”
陈登鸣哈哈一笑,带着些许唏嘘道,“你的资质,不算愚钝了。今年才快六十岁,就已是筑基中期,未来金丹不在话下。”
此言一出,陈飞麟身旁的一位面貌姣好气质贤淑的女子亦是激动起来。
她很清楚自家这位姥爷的实力,既然如此开口了,陈飞麟未来绝对是能跨入金丹的。
“爷爷,这是小兰,我在二十年前才纳的二房,这是我们的孩子培毅!”
陈飞麟又跟着介绍起身旁打招呼的女子和正依偎在陈依然怀里的孩童。
“培毅?好名字!灵根也不错,有中品上等,将来不会差。”
陈登鸣颔首,眼神略带几分喜悦,盯着那看上去有些怯怯他,怎么也不肯在陈飞麟的呼唤下喊他‘太爷爷’的虎头虎脑小子,笑道。
“飞麟。随孩子去吧!我这做太爷爷的初次见面,也送孩子和小兰一点见面礼。”
话罢,他屈指一点,一团光点飞出,落入孩童培毅的眉心,化作一点幽芒,很快消敛。
另有一个灵光闪闪的药瓶,则飞向孙媳小兰,瓶上筑基丹三个字,顿时令其俏目浮现喜悦。
“你们都去吧,我要单独陪自己的女儿聚聚。”
陈登鸣没有再继续与儿孙亲昵,克制住了一些情绪。
对于儿孙的照顾,他其实都已竭尽所能做到位了,即便是长久闭关,分身也会时刻关注到儿孙。
但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自有’,并非是放任不管,而是儿孙也自有自己的脾性和追求。
就好比陈敬在大限到来时想要去往南寻看看,想要留在南寻,葬在南寻。
陈登鸣唯有尊重儿子的选择。
像陈依然一直喜欢与底层修士和凡人打交道,乐于助人,救死扶伤,为此不惜耗费心力。
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唯有给予支持,默默资助。
除此之外,也难以做什么,更不会去阻止。
只因儿女所追求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的克制,其实更多也是一种保护。
既是保护自身避免诞生心灵漏洞,也是保护儿孙,避免昔日的一些劫难重蹈覆辙。
此刻,他留下在庭院之中,伴着唯一的女儿陈依然,目视着依然身旁的岁月留痕愈发浓郁,心中哀叹,拿出传音玉符,给鹤盈玉传去了消息。
对于两个孩子,鹤盈玉是一直视作己出,昔日送走了陈敬,如今也是要来为依然送行了。
这或许就是修仙者与凡人间最大的悲哀,可能也是诸多修士修行到最后,情感愈发淡漠,对凡人也愈发淡漠的原由。
只因仙凡之间,便是长生与短命之间的差距。
“吼——”
上空云中,黑云豹探出头,胡须也已是白了,眼眶中流出热泪,目视下方院中那在它背上渡过了不知多少个春秋的善良小主人。
甚至到了今时今刻,为了怕惊扰凡人,都不肯让它进到院中送别。
“日高犹怯晚风微,又是秋深落叶飞。独倚门楼霞望眼,满庭芳草夕阳辉”
陈依然似也看到了云中的黑云豹,但她的眼神却逐渐空灵,她躺在藤木椅上,微笑沙声唱着一首诗歌。
陈登鸣不清楚这首诗歌是谁写的,但却听得懂这首诗歌中透露出的对岁月流逝的遗憾,以及对生命的积极眷恋。
他心中的悲意更浓。
这是凡人的命。
这也是他陈登鸣儿女的命。
这命,已如夕阳光辉,随时消失。
最初在城头看到的一种幽静的暮色,已暗暗向陈依然四面围拢来。
陈依然像是感到了冷,感到了黑暗暮色在包围。
她倏然抬头,看向陈登鸣
,这在她眼中无论如何高大,却始终给予她亲切慈祥的父亲,沙声道。
“爹,我想追那夕阳,追那太阳我们再骑上黑叔的背,像小时候您带着我那样,一起追吧.”
“好!”
陈登鸣目光轻颤,亲自伸手抱住女儿瘦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的身躯。
这种重量,甚至令他有种错觉,也许和小时候刚出生时的体重差不多。
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因依然出生的时候,他也不在身旁,并未抱过。
他已有多少年,没有再抱过女儿了。
陈登鸣飞上天空,一道护盾将他和陈依然包围,避免强风侵袭到这柔弱的女儿。
天上云端,黑云豹欢悦激动的一声吼,飞扑了过来,载上二人,逐日而去。
随着升高,原本黯淡的夕阳似又浮现了出来。
好似陈依然本该归墟的生命,又延长了一些。
那西沉的太阳,如同一盆燃旺的炭火,再度旺盛,把橙、赤、黄的光霞喷满天地。
二人,一豹,逐日而去,似追逐逝去的生命。
更远处,鹤盈玉的身影,风风火火的疾驰而来,身后一片片盛开的桔红色的晚霞无比凄美,宛如天空掀起的长裙红毯。
“鹤娘!”陈依然眼眶噙满热泪,或许是生命最后的温度,她的视线已逐渐在模糊。
燃烧的夕阳似也在这一刻,在她眼眸里变成带子形,挤成了一条细细的颤动的金蛇。
夕阳彻底的西沉了。
最后几缕淡淡的黄光,从天的那边消失了,天色暗淡下来,像是一个人的生命也走向了结束。
“依然!”
鹤盈玉在最后关头赶来,三人一豹在夕光最后黯淡的光彩里,融成了最后一点光霞,天地间的一切,都消失于一片模糊的绛紫色中了,这也许就是凡人生命走向尽头的最终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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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