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坎山，

曾经的仙山也早已化作荒土。

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建筑物全部倒塌，山体也开裂处巨大的缝隙，一路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下蔓延。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出现在侧面，里面一片猩红，似乎有灼热的岩浆在流淌。

广成子放开自己的感知，四处搜寻，很快来到山顶。

山顶的形状有些类似于一根手指。

指贯苍穹。

这座孤峰最少有三千米高，拔地而起，四周风云环护，血光弥漫，在干涸的平原上显得格外突兀。

广成子紧紧握住手中的诛仙剑，手背上青筋绷起。

已经做好战斗准备。

他来到山顶，也在这里见到苏恒，可眼前景象却让他出乎预料。

“开什么玩笑！”

“这是苏恒？”

仙人当中有人近乎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在广成子面前，正对着他们的赫然是一个身材干枯，像是骷髅一样的老人，其身躯不自然的蜷缩着，脑袋低垂，在不超过一米三的身躯上，那张干巴巴的脸庞显得格外诡异。

他睁着眼，

但眼眶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活着还是死了？”清虚天尊小声开口，面前枯骨一动不动，身上也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和一具骸骨没什么两样。

可想到自己这些仙人被一具骷髅，吓了整整百年时间不敢下凡。

这些仙人们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莫非是修行出了岔子。”灵宝大法师猜测道，“魔道终究是魔道，走不长远。”

“不管这么说，先斩下他的头颅。”

广成子脸上弥散着淡淡的煞气，一层实质的红光在他身上氤氲。

下定决心后。

他不再犹豫，当即开始行动。

手中诛仙剑在一声嘹亮的龙吟声中出鞘，赤红如血的剑锋以奔雷之势斩向苏恒的脖颈。

噹！

一声脆响。

这把号称仙界杀伐第一的神兵像是摔在地上的玻璃般碎掉了。

广成子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柄，脸上满是愕然。

咔哒！

他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

从骸骨只比脊椎稍稍粗上一点的喉管当中发出。

那具骸骨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仙人，一阵阴冷的风从山峰上吹过。

轰隆！

砰砰砰砰！！！

就像是放鞭炮一样，广成子的身躯轰然炸开。

紧接着是太乙真人、清虚天尊、灵宝大法师等，仙人的血与骨洒落一地。

仙人的不死性发挥作用。

玉清仙光闪烁。

破碎的身躯犹如时光倒流般在不远处重塑。

虽说如此，可广成子等人脸上依旧带着惊悚的神色。

“刚才发生了什么。”广成子面色苍白，大声咆哮，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恐惧。

“开什么玩笑。”

太乙真人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手指头都在打哆嗦，“一个眼神便杀掉了我们所有人，这怎么可能！”

砰！

眼前再度传来异变。

大地像是心脏般猛烈的颤栗着。

那个老人身上浮现出裂纹，从头顶沿着身体向下蔓延，一路延展到整个山体。

陡峭的岩壁寸寸脱落。

暴露出其内部鲜红、灼热的血肉。

一根手指，一千多米长的手指出现在仙人们的面前，像是支撑天地的铜柱，古老而苍茫的原始纹路覆盖其上，尸山血海的景象扑面而来，空气在陡然拔高的温度中开始扭曲、沸腾。

先是手指，然后是整只左手，再然后是肩膀和大地般辽阔的躯体…

在岩石的崩裂当中，在开天辟地的巨响当中，在倾覆的辽阔大地当中，呈现在仙人们的面前。纵然他们施展武道天眼，施展仙法神通，将眼角崩裂，也只能看到起宏伟身躯微不足道的一角，而无法窥视到其全貌。

星辰如同雨点般坠落。

群山被连根拔起，违背重力的悬浮在高空当中。

巨人呼吸间喷吐而出的气流在天空中摩擦成燎原的火海，闪电犹如长矛般劈砍着大地，整个世界都沐浴在末日的余辉当中。

只有真正面对那骇人之姿，方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不好！”

广成子脸色苍白的像是尸骸。

他放声尖叫，嘴角淌出鲜血，可声音还是被巨人宏伟的呼吸声所遮蔽，“快去关闭南天门，要不然仙界——”

众仙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朝着南天门位置飞去。

可终究还是太晚了。

当他们飞在半途中的时候，大陆般辽阔的手掌已经悬浮在他们的头顶。

仙界和下界之间的仙凡壁垒被轻而易举的撕碎，寸寸破裂，化作无数蝴蝶般的光斑从天穹中坠落。自仙界诞生以来，其真正样貌第一次完整显露在世人们的眼中，如此美丽却又如此缥缈，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其彻底吹散。

仙界——

无数仙仆们满脸震撼的抬起头。

一张巨大而恐怖的面容浮现在他们的头顶。

单单是一张面容，就有大陆般庞大。而且，更加恐怖的是，当仔细望去，能在那张面容上看到密密麻麻，数以亿计的人类面容。每一道面容都狰狞可怖，愤怒无边。

他们同时开口，发出咆哮——

“元始天尊，我来，杀你了！！！！”

轰隆！

像是一颗太阳被点燃。

整个仙界，不论是生活在里面的凡人仆从还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在千分之一秒的刹那不到被系数毁灭，连整个仙界都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地面被层层掀起，建筑物成片倒塌，山峦被夷为平地，直至最后面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化作虚无，只剩下元始天尊伟岸的身影。

那身影好似是用纯净而浩瀚的光芒所组成的人形。

头戴冠冕，辉光闪耀。

脸上没有人类的五官，像是带着一层光洁平整的琉璃面具。

“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元始天尊对苏恒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平静的开口道，“我修行良久，却始终不得超脱之法。而现在，你的出现，或许能够为我补全最关键的那一部分道果。”

“杀杀杀杀杀！”

苏恒不管不顾，面容愤怒而狰狞。

他一拳朝着原始天尊打去，而在其广阔的后背上，成百上千道流星般庞大的拳头同时打出，带着毁灭和原初交替的力量坠落。

他的每一拳当中。

都蕴含着食仙天赋的极致，即便是元始天尊也无法完全豁免，其本源力量不可避免的被苏恒所吞噬。

然而……

这似乎也在原始天尊的预料当中。

他不躲不避。

反而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苏恒飞去，融入苏恒的身躯当中。

一股陌生、冰冷且浩瀚的意志出现在苏恒的身躯里，开始尝试着掌控苏恒躯体。而同一时间，无数和元始天尊有关的记忆，也浮现在苏恒的心头。

元始天尊认为肉身是对道和精神的束缚。

所以祂在过往的修行中主动抛弃了自己的肉身。

进入无形、无我、无生、无死的境界，和世界相容却也受到本方世界的拘束。

在最初的时候。

这样的力量的确很强，足以让祂以一人之力覆灭如日中天的巫族。

可到后来，元始天尊不在满足于这样的长生。

祂希望能不借助外物，就能遨游寰宇，探索虚空；日月朽而我不朽，天地灭而我不灭。

所以祂开始了一系列的尝试…

封神大战、创造仙界、执掌苍生、王朝更替、信仰神朝等等。

即便是元始天尊资质亘古无双，可想要做到这一点也是千难万难，他所有的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

直至在那一天，他看到了苏恒。

无限成长的肉身，强悍的天赋以及自创的血界等等。

如果能以苏恒的肉身承载祂的道法，那么，真正的超脱或许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所以…

在百年前。

元始天尊明明能够杀死苏恒，却选择了留手。

祂就是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祂看来，以祂万年来修行的意志想要泯灭苏恒的意识夺走苏恒的肉身，是再简单不过，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是，在最后，最关键的一步，元始天尊的计划却出现了岔子。

两个人的意志以苏恒的身躯为战场，相互厮杀，夺取最后的道果。

可让元始天尊未曾预料的是。

在本该他更加擅长的精神层面厮杀中，只是稍一接触，他便已经落入下风，精神屏障被冲开，甚至部分本源力量都被苏恒所吞噬。

两者之间的境界相仿。

一旦出现优势，此消彼长之下很快便能滚雪球决定胜局。

精神世界。

元始天尊身上散发的光芒已经暗淡犹如火烛。

祂的计划失败了，自身的存在也即将被彻底湮灭，不过元始天尊依旧平静，祂已经活的足够长了，死亡对祂来说并非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反倒是一种解脱。

只是，祂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为了长生，我谋划万年，为何会在意志上败给你？”

在苏恒开口回答前，一幅幅画面走马灯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在湖畔，师尊绝美而清澈的身影在手中化作灰烬、看到在祭坛上朱仙抛开自己的肉身作为献祭、还看到整个世界被他焚烧化作废墟……

许久之后。

苏恒才叹息一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因为我所追求的，已经不再是长生了。”

“原来如此。”

元始天尊的声音中带着恍然，祂最后的光芒被苏恒湮灭了。

黑暗中，

一颗完美无瑕的道果出现在苏恒面前。

他毫不犹豫，将其一口吞下。

——

此后日月轮转，百千万年。

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之后，苏恒终于能够将记忆当中的节点重启。

依旧是记忆当中的那片湖泊，波光粼粼，水草丰茂。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柳青青一席白裙，左手提着裙摆，右手提着草鞋，在浅浅的水滩当中奔跑，清脆的笑声犹如银铃晃动，随着晚风一同传来。

许久后……

当太阳落下，皎月升起。

柳青青这才重新回到苏恒身边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

“所以说那段消失的岁月当中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慢慢和你说。”

苏恒脸上带着微笑，将自己的目光从银白色的月亮上缓缓收回，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开口道，“毕竟，我们将来的时间还有很多。”

————全书完